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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我赞成写“灯”。“泪珠儿点点滴滴湿透了罗衫”,这句话看似平常却予人印象甚深,你看句子里有多少三点水和四点水!那都是黛玉的眼泪!
我在电视公司工作的那一年,发现电视剧的编导对剧中人物的姓名十分讲究。务使字的形象和人的形象相得益彰。如果他是个瘦皮猴,怎能让他姓關?如果她是个肥婆,怎能让她姓卜?有一段时间,电视剧里的坏人都姓刁,“刁”这个字的形状尖尖棱棱,难亲难近,最后一笔更是倒行逆施,刀尖向内,我们望形生义,颇符剧情。可是刁府中人来信抗议,指出姓刁的也有很多忠信芳草,不得歧视。于是到了下一部戏,坏人姓巫,“巫”这个字的形状像一张脸,两颊有阴沉的纹,老谋深算,喜怒难测。戏未演完,巫府的抗议信又来了,下一部戏只好打开百家姓仔细琢磨。
再谈字音。有些字音能强化字义,而不同的字音能引起不同的情绪。作家为“表达”而用字,当然第一要考虑的是字义,但在许多可用的字中,倘若有些字的字音也能陪衬烘托,锦上添花,岂不也是一项选择的标准?每读“沉重”二字,总觉得比读“轻松”多费力气,“紧张”似乎又比“轻松”要多动员几十根肌肉。“呼”的字音像吐气,“吸”的字音像吸气。“江”是大水,读来声大,“溪”则声小。“长”之音长,“短”之音短,而“断”的声音亦戛然而断。“马马虎虎”究竟是哪四个字,颇有争论,也许无论哪四个字都可以,这个成语的创设,也许就是用模糊不清的声音来表示休认真和难分明。“吊儿郎当”是这四个字吗?它是怎么来的?这四个音在一起轻松而不成节奏,人们是要用这一组音节来表示没有纪律没有责任感的态度吗?
多年前我曾鼓吹诉诸听觉的文学。我们研究诗歌、戏剧、演说、谚语、民谣小调,发现前代作家对字音巧为运用,现代作家亦有所继承发扬。“渔阳鼙鼓动地来”,其中最生动最动人的,是那个“动”字,它的声音颇像战鼓,令人惊心动魄。现代作家有人描写锣声,说那面锣响得坦坦荡荡,“坦坦荡荡”的音和义都恰如其锣。“客有吹洞箫者,倚声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这段描写尽量避免声音响亮的字,以免破坏了月夜听箫的情调,这段描写又用了许多“屋”韵的字,使字里行间与箫声共鸣。到了现代,一位诗人咏叹广场、夕阳、废炮、鹁鸽,焦点在鹑鸽,用字也多选“屋”韵,读来处处有咕咕鸽语。
字(3)
有一部小说,以中国对日抗战时期的华北农村为背景,其中有一个人物突然卷进疑案,死了。小说描写这件事给当地社会造成的震荡,给死者家属带来的压力,在提到死者的子女时,有一句话是:“他们是遗孽,还是遗烈?”这句话在小说中有很强的效果,它的精妙之处,即在“孽”和“烈”是叠韵,两字的韵母相同,读音虽然相近,而意义又完全相反,特别能表现出事态的暧昧和微妙,也有“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危机感。俗谚有“上台一条龙,下台一条虫”的说法,“龙”和“虫”叠韵,听来差别很小,想一想差别很大,而两字同韵,顺流急下,也表现了“转眼成空”的事态。如果换成“上台一块金,下台一块铜”,就不能有同样的效果。
作家用字,除了考虑到字形字音,还考虑到某些字的历史文化色彩。像“梅”这个字,在中国人眼里决不仅仅是“蔷薇科落叶乔木,花瓣五片,叶卵形而尖,边沿有锯齿”而已。它还是岁寒三友,春神的第一位使者,林和靖精神上的妻子,以及许多美女的姓名。它还是许多大诗人大画家的作品,里面藏着美丽的想像和高洁的人格。这些条件使一个中国读者看到“梅”这个字有丰富的反应,这些反应,是一般英国人、美国人看见英文里的梅字所没有的。这是历史文化赋予“梅”这个字的特殊魅力。有人说梅兰芳诚然是大艺术家,不过他有幸姓梅,这个字帮了他的忙。这话有些道理。
谈到历史文化色彩,我们可以谈一谈“关”字。这个字使人想起关云长,关云长是何等人物,我们心中有鲜明的形象。有一位小说家创造了一个义薄云天的江湖好汉,让他姓关。这使他笔下的人物特别得到读者的敬爱。人们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对姓关的姓岳的姓孔的人物有所期待。当年清朝有人写信给大将岳钟麒,劝他反清,理由之一是,岳钟麒的祖先是立志直捣黄龙的岳飞。抗战期间,日本人劝一个姓岳的出来担任伪职,这位岳先生当场拒绝,并且在自己手里写了一个“岳”字给那个日本军官看。那日本人居然点头放过他,这也是历史文化赋予“岳”字的魅力。文学作家是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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