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伤疤(第1/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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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妤学过舞蹈。四年。
芭蕾舞、民族舞、形体、钢琴、美术……各式各样叫人眼花缭乱的补习班填满周末和节假日,背着刺有金色丝线的书包,梳起柔软浓黑的发。
无论走到哪里,转到哪里,她永远拥有最干净的袖口、最美丽的裙摆,最优的成绩、天赋,是老师和邻居们口中最聪明、最漂亮、最最讨人喜欢的女孩。
那时她有一个家。
又或许是很多个。
洁白的大理石地面、蕾丝桌布、花朵发卡、米色墙纸,收纳柜中一排排精致华美的洋娃娃与产自世界各地的水晶球……
妈妈弯下腰来,一缕长发垂落她的脸颊:“晚上好,我们家的宝贝终于回来了呢。”
爸爸哈哈大笑着抱着她转圈:“爸爸的小公主,今天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
“放下妹妹!放下妹妹!”刚上初中的哥哥露出酒窝又叫又跳:“让我抱!爸,快点,让我来!”
那么她呢?
她也在笑。
她咯咯、咯咯的笑。
画面里所有人都笑着,自由的,尽情的,毫无阴霾与怨恨的笑着。
房子里所有灯也亮着,温馨的,明亮的,从不闪烁或变色的亮着。
很久以后,自那之后的日子有多少次回看,那其实是她生里迄今为止所享有的最美好的时光,当时却没有知觉。待回过神时,一切的一切,遥远到足以令人恍惚的声音、图像、情感已如泡沫一般破裂了。
完全消失了。
如今,她孤身一人,生命里仅剩的事物是演戏,脑海中仅存的角色是黎江。
——她是黎江。
黎江想要跳舞,于是她踮起足尖,开始在寂寥的荒野中翩翩起舞。
呲嚓,呲嚓,不住摇摆的四肢与衣物共同吟唱。
噼啪,啪嗒,燃烧的火焰,不由变得震颤又悲壮。
恰好是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星空下,这个时空,这个地点,姜青妤披散头发,在猩红的月下跳舞,在湖边跳舞,在漫山遍野寂静的大雪中无声起舞。
一点火星迸溅眉心,好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倏忽唤醒了陈安娜。
困意一扫而空,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抬起头,看见身边一条覆雪的围巾,一件抖落的羽绒外衣。
一件灰色高领毛衣。
接着是一件保暖内衣,一条绒裤,一条长裤,一只短靴。又一只歪倒的短靴。
它们如动物的足迹,一个接一个零零散散往前延伸。她莫名变成一个拾荒的流浪者,一个接一个捡起,直至来到终点。
她拿起最后一样人类文明社会生存必备的包裹,扬起一双带有疑惑且警惕的眼睛。
而后在一派如烟似水的朦胧白色中,望见一个几近□□的姜青妤,那样轻巧地折下腰肢,身体腾空翻起。
光源伴随她的舞步移动。
她将所有力量注入足尖。
绸缎般的长发旋转拖曳;
珍珠般白腻的小腿弯折纤细。
她灵巧地倒地,好似一片将碎未碎的琉璃,一颗快烂未烂的熟果,倏然坠入光影。
……无尽的雪和雾落到面上,装点眉目。轻盈的山风吹拂锁骨,塑出裙摆。
她近乎折翼地在雪中翻滚,一身新旧伤痕交织的躯体在火的映照下,呈现出大块大块的红,如生物血管中奔涌的血。
热烈,蓬勃,充满张力。
这样艳美,这样妖绝。举手投足间又是这样的无望挣扎,充满生命濒危的脆弱。
陈安娜常说自己不懂艺术,可这一刻,她分明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那种人类所发明出的浅薄言语难以描述的、艺术特有的灵性与神性。
记忆里,面对滔滔不绝试图向她科普各类蝴蝶知识的初中邻班好友,她也曾推说自己对生命渺小又短暂的昆虫不感兴趣,根本没法记住它们之间的差异、习性,遑论那些复杂绕口的名称与花纹样式。
然而此时此刻,陈安娜想,假如姜青妤是蝴蝶,就该是优雅曼妙的绿带燕凤蝶。
假如是花,就该是扎根于悬崖峭壁缝隙间的蓝玫瑰。必须生长在最危险、最阴暗、最难以生存的地方,方能彰显出她那种最孤傲、最空灵也最怪异畸形的美与个性。
不过,凡事都得适可而止。
想起极寒纪录片中罗列过的人体室温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