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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早的时候,看见母亲等候外出的父亲,每个黄昏她做好晚饭等,铺好被褥等。我们睡着后她望着黑黑的屋顶等。我不知道远去的人中哪个是我的父亲。我不认识他。偶尔的一个夜晚他赶车回来,或许是经过这个有他的家和孩子的村庄。在我迷迷糊糊的梦中,听见马车吆进院子,听见他和母亲低声说话。他卸下几袋粮食装上几张皮子,换上母亲衲的新鞋,把他穿破的一双鞋脱在炕头。在我们来不及醒来的早晨,他的马车又赶出村子上路了。出门前他一定挨个地抚摸我们的头,从土炕的这边到那边,他的五个孩子,没有一个在那时候醒来,看他一眼,叫声爹。他走后的一年里,这个土炕上又会多一个孩子。每次经过村庄他都会让母亲再一次怀孕,从他离开的那一夜起,母亲的身体会一天天变重。她哪都去不了。我的母亲,只有在每年的五月,榆钱熟落时,成筐的收拾榆树种子。她早早把榆树下的地铲平,扫干净,等榆钱落了厚厚一层,便带我们来到树下。那时东风已刮的起劲了。我们在沙沙的飘落声里,把满地的榆钱扫成堆,一筐筐提回家。到了六月,早熟的蒲公英开始朝远处飘了。我的母亲,赶在它们飘飞前,把那些带小白伞的种子装进布袋,她用它给儿女们做枕头,让她的孩子夜夜梦见自己在天上飞,然后,她在早晨问他们看见了什么。
许多事情他们不知道。母亲,我看你站在高高的房顶,手一扬一扬,仿佛做着一件天上的事。风吹种子。许多事情没有弄清。一棵蒲公英只知道它的种子随风飘起,知不知道每一颗都落向哪里。第二年春天,或夏天,有没有它们落地扎根的消息随风传来。就像我们的亲人,在千里外的甘肃老家,收到我们在虚土庄安家的消息。
那些信上说,我们已经在一道虚土梁上住下来,让他们赶紧来,我们在梁上等他们。虚土梁是一个显眼的高处,几十里外就能看见我们盖在梁上的房子,望见我们一早一晚的炊烟。
信里还说,我们在梁上顶多等五年。顶多五年,我们就搬到一个更好的 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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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断了(5)
他们说等五年的时候,只想到五年内故乡的亲人有可能到齐,地里的余粮够重新上路,房后的榆树长到可以做辕木。
可是,栽在屋前的桃树也会长大,第三年就开花结果。那些花和果会留人。今年的桃子吃完了,明年后年的鲜桃还会等他们。等待人们的不仅仅是远处的好地方,还有触手可及的身边事物。
一年年整平顺的地会留人,走熟的路会留人,破墙头会留人。即使等来的老家亲人,走到这里也早筋疲力尽,就像当初人们到来时一样,没有前走的一丝力气。
不过,等到真正动身了,人就已经铁了心,什么东西都留不住了。铃当刺撕扯衣襟也没用,门槛绊脚也没用,泪水遮眼也没用。
关键是人没动身之前,下午照在西墙的一缕阳光,就把人牢牢留住。长在屋旁一棵小草的浅浅花香,就把人永远留住。
蒲公英从五月开始播撒种子。那时早熟的种子随东风飘向西边的广阔戈壁。到了七月南风起时,次熟的种子被刮到沙漠边的灌木丛,或更远的沙漠腹地。###月,西风骤起,大量熟落的种子飘向东边的干旱荒野。十月,北风把最后的蒲公英刮向南山。南山是蒲公英最理想的生栖地。吹到北沙漠的种子,也会的漫长的飘泊中被另一场风刮回来、落在水土丰美的南山坡地。
一年四季,一棵生长在虚土梁上的蒲公英,朝四个方向盛开自己。它巨大的开放被谁看见了。在一朵蒲公英的盛开里,我们生活多年。那朵开过头顶的花,覆盖了整个村庄荒野。那些走得最远的人,远远的落在一朵飘飞的蒲公英后面。它不住的回头,看见他们。看见和自己生存在同一片土梁的那些人,和自己一样,被一场一场的风吹远。又永远的跑不快跑不远。它为他们叹息,又无法自顾。
一粒种子在飘飞的路途中渐渐有了意识,知道自己要往哪去,在哪扎根。一粒种子在昏天暗地的大风中睁开眼睛,看见迅疾向后漂移的荒漠大地,看见匍匐的草,疯狂摇晃的树木,看见河流、深陷荒野的细细流水,和向深扩展的莽莽两岸,看见一片土坡上,艰难活命的自己,一根歪斜的枝,几片皱巴巴叶子。看见秋天从头顶经过,风声枯涩,带走夏天时就已坠地的几片黄叶――这就是我的命啊。一粒种子在落地的瞬间永远的闭上眼睛。从此它再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发芽,是否长出叶子,是否未落稳又被另一场风刮走。它的生长,只是一场不让自己看见的黑暗的梦。
这就是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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