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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把辫子剪去的?”琴带笑问道。
倩如笑着看琴,她做了一个手势,用清朗的声音说:“一把剪刀,一双手,辫子就掉下来了。”说到这里,她又把手当作剪刀做出当时剪头发的样子。
“我不相信就这么简单,”一个同学努了嘴说。“哪个给你剪的?”
“你们想还有哪个?”倩如笑了,“不消说就是我的老奶妈。
我家里再没有别的人。我父亲当然不会给我剪。”
“老奶妈?她居然肯给你剪?”琴惊讶地问。
“有什么不肯?我要她剪,她当然会给我剪。她从来都是听我的话。我父亲同情我的主张,他自然不反对。其实即使他反对,也没有用处。我要怎样做就怎样做,别人管不着我。”倩如说话时,态度非常坚定,脸上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说得好,我明天也要把头发剪掉,”一个娇小身材的同学红了脸说。
“文,我晓得你有这胆量,”倩如对那个同学点了点头,表示赞许。文便是那个同学的名字。倩如又用她的眼光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她奇怪再没有一个人出来响应文的话。“还有哪个人有胆量剪头发?”她嘲笑地问道。
“我,”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接着一个瘦脸的同学挤进了这个圈子。她在学校里喜欢活动,而且年纪最大,同学们给她起了一个“老密斯”的绰号。她也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倩如的眼光又落在琴的脸上,她问道:“蕴华,你呢?”
琴忽然觉得自己受不住倩如的眼光,她的脸马上变得通红,她低下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这时候她的确还不能够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剪掉头发。
“蕴华,我了解你,你处境困难,”倩如声音朗朗地说,琴不知道倩如是在嘲笑她,抑或是同情她。“在你们那种绅士家庭里头,只有吟点诗,行点酒令,打点牌,吵点架,诸如此类的事才是对的;到学堂里读书已经是例外又例外的了,再要闹什么新花样,像男人一样地剪掉头发,恐怕哪个人都要拚命反对。在你们府上卫道的人太多了。”
众人哄然大笑,都把眼光往琴的脸上射。琴感到羞愧和悔恨。她的眼泪不能制止地淌了出来。她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
倩如继续说:“现在要剪头发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刚才我到学堂来,一路上被一些学生同流氓、亸神(即一些专门调戏妇女的年轻人)跟着。什么‘小尼姑’、‘鸭屁股’,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话,他们指手划脚地一面笑一面说。我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尽管往前面走。本来我出门时,老奶妈就劝我坐轿子,免得在路上让那般人跟着纠缠不清。我倒不怕,我故意要试试我的勇气。我为什么要害怕他们?我也是一个人,我的事情跟别人有什么相干?我要怎样做,就怎样做。……他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接着她又咬紧牙齿做出愤恨的样子说:“那般色鬼真可恨,把你纠缠着,一点也不肯放松,意志稍微薄弱一点的人怎么经得起?总之男人都是坏东西,没有一个好的。”
“那么你将来就不嫁人?”一个平日最爱开玩笑的同学说着,噗嗤地笑了。
“我吗?我是不嫁人的,”她骄傲地说,一面又挖苦众人道:“我不像你们日日夜夜都在梦想嫁一个如意的‘黑漆板凳’。这个有表哥啦,那个有表弟啦,那个又有什么干哥哥啦。蓉,你的表哥还有信来吗?”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蓉就是那个最爱开玩笑的同学,她涨红了脸,第一个不依,嚷着要来拧倩如的嘴,接着众人都要动手向倩如算账。倩如连忙带笑地从人丛中逃了出来。她正要向课堂跑去,忽然看见琴一个人痴立在旁边另一株柳树下出神。她才想起方才不该对琴说了那些话,心上过意不去,打算走去向琴解释一下。但是她刚走了两步,上课铃就响了。
在课堂里许倩如和琴同坐在一张小书桌后面。一个将近五十岁的戴了老光眼镜的国文教员捧着一本《古文观止》在讲台上面讲解韩愈的《师说》。学生们也很用心地工作。有的摊开小说在看,有的拿了英文课本小声在读,有的在编织东西,有的在跟同伴咬耳朵谈心。倩如看见琴默默地望着面前摊开的《古文观止》出神,便从练习簿上撕下一页纸,用铅笔写了几行字,一声不响地送到琴的面前。她写的是:“你恨我吗?我说那些话全是出于无心。我并不想挖苦你。我早知道这些话会使你痛苦,我就不说了。请你原谅我。”
琴读了字条以后慢慢地拿起笔来,也在上面写了一些字,送到倩如的面前,上面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