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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就是闹着要补过嘛,从前都不兴这样的。”“这是怎么说,做寿做上了瘾?”蓝庆来笑道。那车夫道:“不多话了,咱们路上说。”蓝庆来便笑着应承:“是,是,从前人家袁世凯总统给大公子祝寿,一年都好几次呢。我知道都是这样的。”因为这车夫是金家的人,蓝庆来笑里面不由自主地带了点虚情假意的奉承,有些羞惭,像是高攀不起似的。
他进院子催着蓝杏蓝核上路,他俩人还懵懂着。路上,蓝杏对蓝核耳语:“一年做两次寿,好像害怕自己老得太慢。”蓝核笑道:“那小姐仿佛还是个与你等岁的丫头呢,你们都是这心性,只顾自己高兴,累苦了别人。”蓝杏瞪他一眼,嗔道:“你又知道她了?我就是要把你累坏——别拿我跟她相提并论,我可担当不起。”蓝核微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蓝杏蓝核还不是那一套把式,只不过这次来堂会的艺人很少,要都是些名艺人,有一个就是城里有名的唱小生的,彼此高谈阔论,非常有交际手段的样子。蓝庆来夹在这些人中觉得自惭形秽,只是很老实地待着,那种场合下心里不免额外带点快感,依旧是别人带来的渺茫的快感——金万年是把他跟这些名人相提并论了,自己成为有名的武师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那时候,就算镖局办不起来,习武馆也可以开一个,正正规规收徒弟,不做买卖人的事。这时虽在台下看着蓝杏蓝核打,心里却一直美滋滋地想,一副被美梦宠坏了的样子,他只是不知道美梦往往会做成噩梦。
到了吃夜宵时,金家却没有随随便便拿糕点打发艺人,而是把艺人们统统请到洋式客厅里,里面电灯大亮,绕过大理石屏风,正中移开沙发茶几,设了两张拼在一起的餐桌,铺水红色细格子桌布,又置了几瓶花,新红淡翠的,而专门选用的下人全穿了制服,全盘西化的布置,小姐太太常更是落落大方地入座,不避一点嫌,全然不是旧式教育下调教出来的,可给人的感觉又全是轻飘飘没着落的,连人都是绣像小说里的人的形象,如花的面庞,死人的气味,等着手闲的人去给他们的生命填上色彩。
蓝核他们一进去,绕过屏风,一眼就见到金万年及其妻女入座席上了。金小姐的母亲本来是金万年在外面小公馆里养的二房太太,金万年正妻中年无子、肺痨死后,她扶了正,金小姐沉香就成了金家独一的女继承人。
要说,金万年真是没有一官半职的,但他人脉极广,使投机分子里的幸运者,从官府结党到私人走私,加上收农民土地税一般地收艺人的保护费,他还真就发迹了,但这种人往往被目为“暴发户”,是小城市里的都市化,仿佛是外面穿着貂皮大衣,里面的西装却还在屁股、手肘上钉两块补丁,生怕磨坏了。好在金夫人是教会学校出身,肚子里有点洋墨(当年也是因为家境衰败才屈身金家做妾),时时用胜过洋人的洋姿态、洋习气遮掩她丈夫遗留的马脚,自以为配合得天衣无缝了,不想生出的这个女儿却泄漏了他们不中不洋的本质。沉香继承了她母亲的面容,细眉细眼,别致细婉,适合填到婉约词里那一类,骨子里跟中国闺女没区别,她母亲却不惜血本要把她栽培成英伦小姐。金夫人从俄国乐队里买回一架二手钢琴,流水一般叮叮弹着琴,要沉香用英文朗读拜伦的诗,以至于沉香到了十岁上说起国文英文都还不甚流利,她却赞道:“Great!音调袅袅婷婷,真有一种十四行诗里顿挫的别致。”沉香私底下没有不烦恼过,期期艾艾趴在床边的地板上哭,期望找到一个救她的男子,中国武侠小说里孔武有力的那种,以对抗她母亲强压的这种软绵绵的英伦感伤之风。她幻想中的自己是蓬勃的,有粗俗的明丽,爱着国粹京剧和杂耍,可惜,她生来的一切都太符合她母亲的要求了——她就只能是春日迟迟的午后,对着一片书页里枯花伤神的柔静小女子。
众人在餐桌边坐定,金万年跟大家客气了几句,说有劳大家来给小女祝寿什么的,接着就叫佣人上菜,金太太站起来一道道给大家介绍,仿佛是她不远千里从外国引进的菜系,非得讲明白了才不枉费她心血。她穿一身蓝色闪光印花缎子长裙,挖着鸡心领,两节雪白的手臂从肋下就光溜溜出来了,如同水蛇出洞,一些年长的老艺人简直不好意思看。而她说着话,是英国人式的淡漠,眼睛里空洞洞的,连同着心脏,都是空心的,里面也许塞着一些进口的棉絮。
那位沉香小姐始终低着头,如果抬起来,就不由自主望蓝核那边看——她上次就注意他了,可以说,她这次吵着要再过一次生日,完全因为想再见见这位武侠小说里的“少年英雄”,而那晚上私下给蓝庆来那么多酬谢之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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