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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这天晚上,老史又去戏院看戏。戏完,回到县政府住处,老史又和穿着戏装的苏小宝手谈。房外的月亮好大,但两人的心思都在棋中,对外面并无留意。从深夜手谈到天亮,两人竟手谈出一盘奇局。这棋局的名字叫“风雪配”。虽是和棋,但布局之奇特,机关之巧妙,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事先并不有意,也是随机应变,待到棋终,突然出现了大境界。整个棋局虽风云密布,但天苍苍,地茫茫,黑白之间,楔榫连接,出现了天作之合。这种天作之合,许多人手谈了一辈子,也无遇到过;或许快接近了,又擦肩而过。手谈并不为个输赢,为输赢者皆是俗物,而为手拉手共同去一个过去没去过的地方。不为手谈,不为棋局,为了这天作之合,两人第一回有了肌肤之亲。亲也没亲别处,就是一个抱头痛哭。两人日常都不苟言笑,为了一盘棋,竟共同大放悲声。他们的大放悲声,也不像别人一样吼喊,直哭得哽哽咽咽,相互拭泪罢了。正是这样抽抽噎噎,两人才能哭到深处。
县政府有一个扫地的叫老甘,老甘长个大脑袋,说话声大,像敲锣。在县政府四十多个属员中,杨摩西私下跟老甘走得近。两人走得近并不因为一个是扫地的,一个是种菜的,地位相仿;或县政府四十多人都刁,就老甘不刁;而是老甘虽是一扫地的,却喜欢教诲人。别的文案书记都是刀笔吏,老甘跟人搭不上腔;杨摩西是一种菜的,又是新来的,老甘便找到了白话的地方;杨摩西新来,对县政府的方方面面都不熟,正好需要人指点;两人一拍即合,常在一起说话。四月十三这天,老甘在乡下的老婆生了个儿子,老甘要回家摆酒席,挂了七天假。临走时,来到菜园子,唉声叹气。杨摩西不解:
“生个儿子该高兴,咋愁眉不展的?”
老甘:
“不是儿子的事,我一走,对这里不放心。”
杨摩西:
“不就一个扫地吗?我替你扫就是了。”
老甘:
“要是扫地我就不说了,关键是县长的夜壶。”
原来县长老史的夜壶,每天清晨归老甘倒。有时老甘也把夜壶提到菜园子里,用县长的尿浇菜。老甘:
“把县政府的人想遍了,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杨摩西:
“不就一个夜壶吗?我替你倒就是了。倒完,刷干净,我再给放回去。”
老甘:
“你倒是个老实人。可你耳朵管用吗?”
杨摩西愣在那里:
“啥意思?”
老甘拉杨摩西坐下,开始一五一十说夜壶的事。原来这倒夜壶不只是个倒,也讲个时辰;讲时辰不是倒尿也图吉利,而是要不早不晚,赶到县长老史刚刚起床;老史还没起床,你进去倒夜壶,打扰了老史睡觉;老史起床了,你没及时倒,让一个夜壶在脸前摆着,也不是个事;老史还没起床,你就得在窗外候着;听到里边有响动了,忙进去倒夜壶;不早不晚,赶个恰如其分。老甘说完,杨摩西听明白了:
“我每天起早点儿,在县长窗下候着就是了;听到动静,我马上进去。”
老甘叹口气:
“也只好这样了,千万不可大意。”
从四月十四这天,杨摩西种菜之外,又多了一个差事,给县长倒夜壶。十四这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杨摩西就去县长老史窗前候着。候了一个时辰,听到老史在里边咳嗽,杨摩西忙进去提夜壶。老史看他进来,倒一愣: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一节(7)
“啥事?”
杨摩西:
“替老甘倒夜壶,老甘老婆生孩儿了。”
老史也没在意,杨摩西提着夜壶就出去了。十五早起倒夜壶也很顺利。但老甘走时忽略了,他走的这七天,跨一个阴历十五;十五晚上,是老史跟苏小宝在一起手谈的日子;十六早起,倒夜壶要待苏小宝走后。老甘没交代,杨摩西也不明其中的底细。十六早起,又去老史窗下。待到窗下,正是老史和苏小宝相拥在一起,抽抽噎噎之时。杨摩西听到屋里有响动,以为县长老史起床了,也没多想,推门就进去了。待进去,看县长和一个涂着彩脸穿着戏装的戏子搂在一起哭,吓了一跳,不禁“啊”了一声。他这一“啊”不要紧,把老史和苏小宝惊着了。虽这拥是因为棋局而不是别的,但在外人面前,苏小宝首先清醒了,从没去过的地方,一下回到了眼前,推开老史,面向墙站着。老史回头看到杨摩西,心中还有些恍惚;待也从恍惚回到清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