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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睡去。
这一夜的沤热,天并没有下雨,到天亮,睡在院子里的狗尿苔鼻子呛,一阵呼吸不匀就醒了,醒来一把麦草卷在头上,院墙上那张苫墙头的破塑料布盖在身上,原来是起了风。到了半早上,这风就把盆子粗的树都摇动,枝条像一堆绿云在空中推过来又移过去。院墙外的山墙边是一棵臭椿树,一股枝条斜着从屋檐下伸过来,那树股子在风里就不断地磨着屋檐,拉锯一样响,三页瓦便掉下来。
风是提前了二十天从屹岬岭下豁口的河道里出来的,顺着河滩刮沙,芦苇和蒲草的花絮先还是涌了云雾,变幻着各种兽的形状,后来就被沙尘遮了,州河里起了浪波,一褶一褶地像老母猪的肚子,昂嗤鱼再也不自呼自己名字,呼了谁也听不见。沙尘开始在盆地里撒欢,竟然旋转了,站在古炉村的塄畔上,能看见那是一个在空里的笸篮,是各种沙子、土、草、麦秸、树叶子、芦苇秆积起来的笸篮。村里人都惊叫着看那笸篮,笸篮倏乎就散了,沙土草叶如鸟群一样斜着冲过来,罩住了村子,所有人都灰头土脑,又连声咳嗽,跑进屋去砰砰啪啪地掩门关窗。
这样的风,古炉村人叫做妖风。妖风整整刮了一天。
妖风把打麦场上那三个麦草集子吹散,扑沓成一摊。麦草集子一散,就该是磨子敲钟招呼人重新要垒的,而钟一直没响。长宽家院墙根的蔷薇架也坍了,他用绳子把枝蔓拢在一起,再将绳子两头系上石头搭在墙头,纳闷了:怎不见出工?
磨子挑着一担粪,扁担头上又挂着一捆竹棍儿从院墙外走过,长宽说:队长,队长,今日给哪块地上粪?磨子说:西红柿地里上粪,蔓子都倒了,得插些竹棍儿扶着。长宽说:生产队哪有西红柿?磨子说:自留地里有么。长宽才知道磨子是去他家的自留地,说:队里不出工?磨子说:出他妈的×哩!吓得长宽再没做声。
是社员就得出工呀,就得靠挣工分吃饭呀,一群人立在巷中不知道该做什么活。有人说磨子已经撂挑子了,没头蜂就一窝没头蜂吧,旱地的包谷都七倒八歪,需要施肥壅土,水田有了料虫也得挑呀,就自发分了两拨,妇女们去挑料虫,男劳力拿了锄去后坡十八亩塬地上。如此干了三天,能来的都来了,不来的仍不来,不来的都在霸槽那儿忙革命。但到晚上,马勺在公房里记工分,谁都拿个工分册来要记,马勺也都记了。天布在公房的院子里摔门踢凳子,骂:日他妈,咱就只能促生产,咱就不能抓革命,革命是他爷给孙子留的家产啦?!灶火跟着嚷:毬,庄稼荒了就荒了,荒的又不是一个人的!第二天,去地里干活的人就少。第三天第四天,干活的人越来越少。
黄生生在这个中午又出现在了古炉村。他才在村口,就给了霸槽一个挎包,挎包鼓囊囊的。正好狗尿苔跟着一伙妇女去挑料虫,霸槽便让狗尿苔来背了挎包。黄生生说:鞍前马后咋还是这狗崽子?霸槽说:他腿儿勤。黄生生说:要注意重新培养人么,别落他人把柄。狗尿苔说:挎包里有馍我偷吃呀?!霸槽说:多嘴!要跟我就乖乖的。打开挎包,里边是毛主席像章,呀呀,鸡蛋大的,毛主席就在里边,穿着军装,戴了军帽,红堂堂的大脸笑哩。狗尿苔说:给我一枚!黄生生说:这是发给造反派的,你要啥?狗尿苔说:我也造反么!黄生生说:你造谁的反?去!去!狗尿苔原本要生气,让他背挎包他也懒得背了,就是给他毛主席像章他也不肯要了,可狗尿苔知道霸槽有些时候还需要他,就偏给黄生生个难看,就是不走,还坚持着要毛主席像章。霸槽自己把挎包背了,却说:你想要,可以给你,但你得去莲菜池里捞鱼去,黄同志口寡了。
狗尿苔就拿了竹笼子到莲菜池去捞鱼,捞来捞去捞不着,又到池边的石堰窟窿去摸,那里常有鲶鱼,摸了一阵,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拉出来一看,是一条菜花蛇。心想:吃鱼哩,吃你妈的×哩!故意把蛇提到霸槽家,说:捞不到鱼,只有蛇!没想黄生生一下子喜笑颜开,竟然说蛇肉比鱼肉好,当下就剁了蛇头,剥葱似的剥了蛇皮,然后盘在锅里的米上,要做蛇肉米饭。狗尿苔惊得目瞪口呆,连霸槽也嚷嚷这怎么吃,米饭吃不成了,连锅都是腥臭味呀!黄生生却说:这你得吃。霸槽说:我从来没吃过。黄生生说:文化大革命也是从来没经过呀!要敢吃,吃了你就知道好吃了。又对狗尿苔说:你也要吃。狗尿苔说:我不吃。黄生生说:那就不给你毛主席像章。
吃就吃吧,狗尿苔便留下来,他是在黄生生和霸槽做饭的时候,到了院子西边去看那几堵残墙。霸槽家的老宅院子以前是四合院,后来东西厦子房都坍了,拆下来的木头多半拿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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