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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色斑驳,有白有黑,有红有黄。都是些本地出产的土种马,模样不俊,膘不肥,体不壮,鬃毛凌乱,鞍具破旧。有两匹马根本就没有鞍具,只在马腰上搭了一条麻袋。在火把的照耀下,马的头显得又大又笨,马的眼显得又明又亮。捕快们举着火把,特意地照看了店门上方悬挂的匾牌,然后便不紧不慢地敲门。
没人来开门。
捕快们砸门。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捕快,根本就没想抓他,如果真要抓,他们就不会这样子磨蹭,他们也不会这样耐着性子敲门。他们当中不乏翻墙越屋的高手。
他的心中,生出了许多的对捕快们的好感。当然他更明白,捕快的背后,是钱大老爷,而钱大老爷的背后,是自己的女儿眉娘。
店门终于被砸开了,捕快们举着火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他随即听到了妻子装疯卖傻的哭声和笑声,还有两个孩子惊恐万端的哭声。
捕快们折腾了一阵,打着火把出来,有的嘴里嘟哝着什么,有的连连打着哈欠。
他们在店前磨蹭一阵,便吆二喝三地上马走了。马蹄声和火光穿街而过,镇子里恢复了宁静。他正要下堤回家,就看到,镇子里的千家灯火,如同接到了一个统一的命令似的,一齐亮了。停了片刻,大街上便出现了几十盏灯笼,汇集成一条灯火的长蛇,飞快地朝他家的方向移动。他的双眼里,流出来滚烫的泪水。
遵照着有经验的老人的指示,在以后的几天里,他白天还是躲了出去,到了夜晚人脚安定之后再悄悄地溜回来。白天他躲到马桑河对岸那一大片柳树林子里。
那里边有十几栋乡民们烤烟用的小土屋子。他白天在那些小土屋里睡觉,到了晚上,就过河回家。第二天早晨,用包袱包着煎饼,用葫芦头提着水,再回到土屋里去。
紧靠着他藏身土屋的那几棵大柳树上,有十几个喜鹊的巢穴。他躺在土炕上,吃了睡,睡了吃。起初他还不敢出屋,渐渐地就丧失了警惕。他溜到树下,仰着脸看喜鹊吵架。一个放羊的身材高大的青年与他成了朋友。青年名字叫木犊,非常的憨厚,心眼子有点不够用。他把自己的煎饼送给木犊吃,并且对他说了自己就是那个打死德国铁路技师的孙丙。
二月初七日,也就是打死德国技师的第五天中午。他吃了几张煎饼,喝了一碗凉水,躺在土炕上,听着外边喜鹊的喳喳声和啄木鸟钻树洞的笃笃声,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突然从河对岸传来一声特别尖锐的枪响。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后膛快枪的声音,与土枪土炮的声音大不一样。他的心里一惊,知道大事不好了。
他从炕上跳起来,抄起枣木棍子,把身体影在破旧的门板后边,等待着他的敌人。
随即又是几声尖锐的枪响。枪声还是从河对岸传过来。他在屋子里待不住了,便溜出门,弓着腰,翻过几道颓败的土墙,窜进了柳树林子。他听到马桑镇上,老婆哭,孩子叫,马嘶、驴鸣。狗汪汪,杂乱的叫声连成一片。看不到对岸的情景,他急中生智,将枣木棍子别在腰带上,爬上了最高的一棵大树。喜鹊们看到入侵者,结成群体向他发起猛烈的进攻。他抡圆棍子,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轰退。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喜鹊巢旁边,手扶着树杈子向对岸张望,镇上的情景,历历地摆在眼前。
他看到,足有五十匹高大的洋马,散乱在他家店前那片空地上。一群衣衫灿烂的洋兵,都戴着饰有鸟毛的圆筒帽子,端着上有枪刺的瓦蓝色的快枪,对着他家的门窗啪啪地射击。枪口里喷出一簇簇白烟,如团团旋转的雏菊,久久不飘散。
洋兵们身上的黄铜纽扣和枪筒上的雪亮刺刀,在阳光下散射出耀眼的光芒。在洋兵的背后,还站着一些头戴红缨子凉帽、前胸后背补有圆形白布的清兵。他一阵目眩,手里的枣木棍子脱落,碰撞着树杈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去。幸亏他的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树枝,才没有栽倒树下。
他心急如焚,知道大祸真正地降临了。但他的心中还是残存着一线希望,这希望就是:妻子发挥演过多年戏的特长,特别优秀地装疯卖傻,而那些德国兵也如钱大老爷派来的捕快一样,折腾一阵,然后就无功而返。也就是这一刻,他下定决心,如果能逃过这一劫,马上就带着妻子儿女远走他乡。
最怕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他看到,两个德国兵架着妻子的胳膊往河堤上拖。
妻子尖利地喊叫着,双腿拖拉着地面。两个孩子,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兵一手一个,倒提着腿儿,仿佛提着鸡鸭,拎到了河堤上。小石头从一个德国兵手里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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