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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 哥
我的出生地位于百里洲之首的羊洲。22岁时通过高考跳出“农门”,此后,在那儿生活的时间便极少极少了。即便逢年过节偶尔回去住住,也只是以“客边”的身份,而一个地方的灵魂,是万万不会交给它的客人触摸的。因此,当我如今来写羊洲时,我只敢写我脱掉农装之前的羊洲——姑且称其为“老洲”吧。
在老洲上,我最敬重的人就是槐哥。
老洲本名吕家河,可能源于其开拓者是我们吕姓的祖先。传、家、中、正、万,到我们“万”字派这一辈,仅我们同一个“老太公”下来的即有二三十条汉子。槐哥与我同族同辈,是我的一大群堂兄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他高高的个子,肩宽但背不厚,整个身板像一块门板。国字脸上悬鼻凸颧,轮廓分明。较阔的嘴巴内牙白而个大,排列齐整,说起话来是好听的男中音。
槐哥命较苦,从小就亡了爹,妈也长年病恹恹的。其祖父倒挺鲜健,人高马大腰挺直,却总见他老人家一副笑罗汉像。儿时的我特喜欢他,怪不爱说话的“闷木络子”一块,见了他便情不自禁地喊声“大老爹耶!”大老爹从不拿架子,碰到了总要问我一句:“伢子今儿学了点化子呀?”令我如果没学点东西进去还真怕见他老人家呢。
槐哥是真正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读什么书就早早地挑起了参加生产劳动的重担。还在我刚上初中时,他已是生产队长了。我们家台子西北角下立着一棵老杨柳,柳树上就吊着铃铛。无论天晴下雨,每日天刚蒙蒙亮他就来到杨柳下,抽过一支“大公鸡”或是“圆球”或是“城乡”后,便挨家挨户去派工。一两百号劳力,一转工派下来,正好是农户吃罢早饭的时候。这时,槐哥把杨柳干上的铃绳解开,拉直,用右手勾住,一扯一松,再一扯一松,“噹啷啷——噹啷啷——”,悠扬的上工铃声便响了起来。那之后,槐哥便随男社员一起去干他作为一级劳动力的一份活了。
我读完初中读高中,高中毕业后又被派出洲去筛石头、喂猪、轧棉花,再回生产大队时,已是民办教师,而槐哥则因被塌方压断腰而改任生产大队会计了,因此我一直没能与槐哥一块儿干过活。听我父亲讲,在北漕以堤填漕“平整土地”时,旁人把土装满一担土筐,见堤被挖后形成的悬崖怪危险的,便往后退开。槐哥见崩坎还需一会儿,怕“上土”和挑土的劳力都退到后边等太窝工了,就大步上前,以扁担两头的勾绳勾稳土筐,然后转过身,背对悬崖弯腰去挑。谁知,不早不迟,悬崖恰在此时“轰——”地一声像排山样地崩了下来!众人本能地直往后退,随即大叫:“啊,槐哥!”胆大些的壮劳力迅即冲向土烟滚滚的塌方,以手快刨,把埋得身首不见的槐哥给弄了出来,急喊“队长,队长!”工地上的“赤脚医生”火速赶来把槐哥给“救”了过来,可他的腰骨断得不可逆转啦。心软的人一提起槐哥就掉泪。
槐哥的事故本可避免,问题就出在“他的思想太好了”。这是社员们的一致看法。并非“憨头”的槐哥,当上会计后仍未吸取“教训”。公社里的有些领导,常来我们大队“要”点花生、西瓜、芝麻、棉油之类,只要槐哥在场,休想拿走。大队每年都有照顾指标,以往队部开会评定时,都是几个干部让与自己亲近的社员平分了事。槐哥上任后,在评定前,布置各小队会计调查清楚,再把最贫困的家庭报到会上,“逼”着干部们“公平”。槐哥的作法无可挑剔,干部们都怕他,再有什么“好事”便避开槐哥。事后槐哥“明了水”去找,领导称“泼出去的水哪还收得回?下不为例啦,啊?”然而之后仍是一“例”又一“例”,槐哥再去找,就有点“死磨鬼缠”的了,只得作罢。
无论哪个生产大队,会计从来都是大队管委会成员。因“做黑耳朵”、“梗头子”,槐哥被排挤出了管委会,而这在全公社是独有的。很多正直而勇敢的社员站出来“打报不平”,大队和公社领导一概不予理睬,时日一长,便没人再提了。
槐哥的“纯会计”(指没有管委成员的‘官帽帽’),干到“大队”改名为“村”时止,是槐哥自己“强行退出”的。原属大队的财产都分给原“社员”,槐哥凭“抓阄”分到了大队代销店。人们都说是“槐哥积了德,该得的”,槐哥不以为然,直惊诧“运气咋恁好”。
槐哥把代销店更名为“平价店”,在他那儿买东西,无论老少亲疏,一律“只巴一点儿运费”。如此一来,周围各村的村民纷纷舍近求远跑到他这儿来购物,害得人家村的店主生意快做不下去了。再后来,“说法”就冒了出来:“槐哥的东西是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