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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叫掩饰,”他哼道,俯身拣起画匠遗留在墙脚的炭条,“看来我得加上句注释,要不然以后的人都会跟你这丫头一样,以为真相是刻意丑化,又将表象视作了真相。”
直觉他的笑语里另有深意,不及细想,他却已真的在墙上写下了一行注释,还一本正经地边写边念:
“此驴用以驮运女王前来。”
她忍不住笑,笑他的轻妄,而他立在原处望着她微笑,眉眼间那股她所熟悉的嘲弄神气,不知在何时已变作了纵容般的安详,方才顿悟,原来这一次此刻她已是他的妻,这一顿悟,像被破解了某种咒语,终于明白这不会恭维的宠儿是想要逗她开心。笑意在两颊愈旋愈深,柱廊下回荡到耳中的笑声,就像是解咒的余音。这被哄着被捧着被讨好的愉快,像牛奶上细密的浮沫,无花果残在指尖的馥郁,日光里水雾中隐现的虹,浮浅,游移,若隐若现,回味里更多是幻觉出的甜,这一缕陌生的甜,如燃起的焚香青烟,在心上袅袅逸散。不必判断,不必负担,不必猜疑他话中深意,不必思索这愉快下边暗藏的忧虑,剪去了许诺与誓言,世间平凡情侣游戏般自在亦如游戏般轻狂的愉快,却是此味初尝。
与他一同坐在底层柱廊的檐口上,呼吸着神之领地的芬芳,百里香的微甜和着罗勒清香,被弃绝于玛阿特秩序外的两人,眺望着对岸的都城在西晒中光彩照人的模样,旁观这转瞬即逝的隔世浮华,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都不相信永生的两个人,只要此刻,只有此刻。
“七,”忽然他问,“苹果是什么?”
“好吃的果子呗。”
“焰火又是什么?”
“在夜空里开出花朵的魔法。”
“‘阿洛’是什么意思?”
另一座世间倏忽涌到眼前,曾经只愿与荷露斯神分享的私语,不知该要如何对他启口。
“是句咒语吗?”他追着问。
也许这名字真的是句咒语,可也早已失效了。
“是七的名字。”她说,说得很轻很轻,“从今起,我只做七,曼赫普瑞的七。”
念他的名,去了敬称,排行变作归属,如微尘般浮在异香上的话音,仍是心怯。
对不起,曼赫普瑞少爷,我的一念任性,把你给带累了,对不起。
他听不见她的歉意,又犯了热烈而罔顾一切的孩子脾气,遣走了守候在祭庙门外的侍卫,他拉她跳上他的双马战车,纵马走得轻缓,怕她多受了颠簸,“七,”他问她,“你想去哪里?”
“你想带我去哪里?”
想要带她去东边沙漠里看贝都因人驯养的古怪坐骑,然后越过红海到西奈,带着她再往北去,直走到连阿蒙…拉都鞭长莫及的最北地,带她回到祖先留在大绿海畔的夏宫里,一同坐在临海长阶上,等着日出。
“都好,”她含笑应,“明天就去。”
太美的诺言太难兑现,不如听作捎过耳畔的柔风,当它是真。她靠住他伤痕累累的背脊,替他挡去西斜日光的炎炎炙烤,思绪里回旋着吟唱,亦如咏叹般无奈悲哀:
我对你的爱恰如洪泛没过潮湾,
我俩的明天,
却是收获季里才下水的新船,
搁浅在泥滩。
日已西斜,明天已触手可及,也许真有一片全新天地在等着他俩找去,可是今天还没有过去,荷露斯神收拢了翅膀,停在明天以前。
离别时曾久久不能转身,只怕转身即是永别,这一次是真的预见,他却仿佛不知,笑吟吟地盯着她看,不知他怎会这样高兴,这神明护佑了无心事的宠儿啊!
再回到后宫,回到她的寝宫,里边仍残留着午前离开时的期许,曾以为回来时候就能成为荷露斯神名正言顺的妻。
一时惘然,陷在愈渐黯淡的天光里昏昏等待,不让上灯,不许思想,将门留出缝隙,倾听门外动静,稍有异样便问:“是陛下回宫了吗?”
侍女们总回禀说“不是”,纷纷掩嘴窃笑,岂知她这般急切,源出忧惧?
坐回暗夜里,思绪中掠过模糊不祥的想象,血光隐现,不由自主心慌,她抚着胸口深深呼吸,指尖触到心上伤处,宛然又回到了女神的祭堂前,当他的吻覆过这伤痕,温暖柔软;始终小心遮掩,不愿被女官与侍女察觉的伤处,事到如今,怎瞒得过他?
“是剑伤。”她对他说,“自己刺的。”
回溯到大赦庆典那年,问自己可否得着赦免,祭司却答:无罪无过,谁来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