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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远华过了年十八岁。七月里南通城挨炸后学校也不正经开课了,学生们成天上街*喊口号贴标语,潘远华比谁都积极。儿子明晓大义,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当然好。大宋朝出了个奸臣潘仁美,潘家几十辈子抬不起头直不了腰,连个家谱也没法修。现如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有精忠报国之心,门楣添了几层光。潘怀宇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有点不安:凭这些学生娃儿呼呼口号唱唱歌,能把东洋鬼子赶下海?要是日本人占了南通城,远华怕只有白白送命的份儿。大儿子现在已经是中校团长了,何不让小儿子到部队上去?即便是效命疆场,也算是堂堂正正为国捐躯……潘怀宇再三权衡,觉得让小儿子去队伍上比呆在南通城里更安全。
没必要细说他怎样劝动儿子又是怎样说服了太太,潘远华临走前颇为踌躇。他舍不得离开张玉晨。
正月十三上灯节,满街的灯火象是夏晚的萤火虫。兔子灯、公鸡灯、西瓜灯、冬瓜灯、百脚灯、凤凰灯……最多的是叫化子的苍龙灯,一盏接一盏地从大小商号门前走。
“舞苍龙灯”不同于舞龙灯,只需两个人。“苍龙”也不是龙,蔑竹骨子糊一层彩布,象是麒麟,又象是狮子,身上挂着铜铃铛,里面点着蜡烛火。舞苍龙灯要有技巧,两人各举着一根撑捧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颠,或跳跃或滚动或点头或摆尾。蜡烛是不作兴舞熄了的,一边舞还得一边唱颂词儿,颂词儿现编现说——无非也就是些说顺了口的吉利话,一个领一个和:
“苍龙苍龙到府门——”
“府上是个聚宝盆。”
“苍龙苍龙头抬起——”
“府上房门出金鸡。”
今年的颂词儿添了不少新内容:
“苍龙苍龙头朝东——”
“庙里敲的太平钟。”
“苍龙苍龙头朝南——”
“东洋鬼子不上岸。”
“苍龙苍龙头朝西——”
“天上不再开飞机。”
“苍龙苍龙头朝北——”
“精诚团结保祖国……”
老板们今年出手也大方,往年苍龙灯舞到门前赏几个制钱就算客气;今年却是一角两角地给,嘴里还连声道“辛苦”。
东民巷后的濠河边上,却是一片清冷。霜也似的月色如泻如注,大地影影绰绰。
轻轻的寒风里,夹杂着一对青年男女的私语——
“……怎么走?”
“我爷让我先绕道芜湖,再去九江。”
“到那儿,就给我写信。”
“……”
“怎么了?”
“我……”
“你看你,前两天还兴致勃勃的,怎么又畏畏缩缩了?”
“我……不舍得和你分开。”
“去!没读过《马援传》?‘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该死,说这不吉利的话!——我要是男儿,这回肯定和你一起去了!”
“哎,我哥信上说,许多女青年也去了后方。——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
“一起去吧!军队里宣传队、医疗队、战地服务团什么,都收女兵。”
“我去不了。竹成还小,我娘又耳聋……”
“你在家也帮不了大忙。让我爷照应一下不就行了?玉晨,求你,一起去吧!到那儿,我们也好相互照顾。”
“尽想好事,去了也不会分一块儿呀!”
“我不管,只要能经常见到你……”
“又来了!——实话告诉你,我不能走,还有……工作要我干。”
“什么工作?”
“别多问。反正,不把东洋鬼子赶出中国,我也不会闲着。”
“又是冯老师安排的……”
“碍你什么事?别瞎想。啊!”
……
夜空湛蓝、深邃,没一丝云,月亮象一只南瓜灯悬浮在半空;天更加高,几粒星星遥远地眨着眼睛。远处桥上游动的灯光也渐渐稀了,四下里一片寂静。
借着明净的月色,我们不妨把镜头拉近些——
张玉晨倚靠在一棵槐树上,不时地呵着手。
隔一尺远,潘远华深情地凝望着她。空间里震荡着他“嘭、嘭、嘭”的心跳声。
玉晨嗔怪地横一眼:“老看我干啥呀?”
远华:“我……就看不够。”
玉晨:“去!——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