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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还有几亩地,算计卖来送了他,连女婿的两家人口却吃甚么?待不卖了送去,恐被他捉住便打个臭死。
正在苦楚,恰是八月丁祭;祭完了,取过那簿,查点那些秀才,但有不到的懒人,都是他的纳户,每人五六钱的鳖银子。程法汤点过名去,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他叫程法汤跪下,说道:“那忘八的头目也有个色长,强盗的头目也有个大王,难道你这秀才们就便没个头目?看山的也就要烧那山里的柴,管河的也就要吃那河里的水!都象你这个畜生,进了一场学,只送得我两数银子,就要拱手,我没的是来管忘八乐工哩!”抬过凳来,叫门子着实的打了二十五板,打的程法汤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条单裤打得稀烂,两只腿打得了黑了一块,心里气恼。进学原是图荣,如今把丈母媳妇的首饰衣裳损折得精光,还打发得不欢喜,被他痛打这一顿。如今棒疮又大发疼痛,着了恼,变了伤寒,不上四五日之间,死了。
有一个孙乡宦做了兵部主事,因景泰皇帝要废英宗太子,谏言得罪回来,在家闲住,闻得说有这一件事,心中大不平起来了,自己来与程法汤吊孝,必定验看了程法汤的臀。一只腿打得扭青,一只腿割得稀烂,看了大哭一场,随与单于民抵死做起对来,自己走到省下,两院司道都递了呈子。两院行了学道,后来把这单于民照贪酷例问了河间卫的军,追了七百银子的赃,零碎也打够二百多板子。把那行杖的两个门斗都问了冲驿的徒。这单于民虽不曾抖得他个精光,却也算得一败涂地的回家。
这单豹是单于民的个独子,少年时人物生得极是标致,身材不甚长大,白面长须,大有一段仙气;十八岁进了学,补过廪,每次都考在优等;在外与人相处,真是言不妄发,身不妄动;也吃得几杯酒,却从不晓得撒甚么酒风;那花柳门中,任你甚么三朋四友,哄他不去;在家且是孝顺,要一点忤逆的气儿也是没有的。
自从单于民做了教官,单豹长了三十多岁,渐渐的把气质改变坏了,也还象个人。自从打杀了程法汤,这单豹越发病狂起来,先把自己的媳妇,今日一顿,明日一顿,不上两个月,吊死了;见了单于民的踪影,便瞪起一双眼来,小喝大骂,还捏起拳来要打;也不晓得呼唤甚么爹娘,叫单于民是“老牛”,叫单于民的婆子是“老狗”,自己称呼是“我程老爷”。后来不止把气质变了,就是把那模样声音变得一些也不似那旧日的光景。一只左眼吊了上去,一个鼻子却又歪过右边,脸上的肉都横生了,一部长须都卷得象西番回子一般。间或日把眼睛也不上吊,鼻子也不歪邪。见了爹娘,宛若就如平日驯顺,问他向日所为的事,他再也不信,说是旁人哄他。
正好好的,三不知又变坏了。进去岁考,他却不做文章,把通卷子密密写的都是程法汤诉冤说苦的情节,叙得甚是详细。学道喜欢他做得好,就高高的取了一个六等第一,还行在县里查究。县里回说:“他是心病。”那宗师说:“这不是心病,这还是有甚么冤业报应。”自从县详上去,宗师也就罢了。
后来他父亲死了,决不肯使棺木盛殓,要光光的拉了出去。族中的人勉强入了材,他常要使狠头打开来看。一日防他不及,连材带凳推倒地下,把材底打开,臭得那一村人家怨天恨地,要捉他去送官。他母亲瞒了他,从新叫匠人灰布了,起了个四更,顶门穿心杠子抬去埋了。
自从单于民埋过以后,那心病渐渐的转头,改变得吃了酒撒酒风。遇着财钱的去处,不论甚么光棍花子,坐下就赌,人赢了他的,照数与了人去;他若赢了人的,却又不问人要。遇有甚么娼妓,好的也嫖,歹的也嫖,后又生出一身“天报疮”来。
单于民新买添的产业,卖的精空,只有祖遗的一所房子,与杨尚书家对门,前面三间铺面,后面两进住房,客厅书舍,件件都全。薛教授极是欢喜,只是杨家的对过,外人怎么插得进去?只得让杨尚书的孙子买了。央狄员外去说,薛教授要租他的房住。杨家满口应承,说:“这房子只为紧邻,不得不买,其实用他不着,任凭来住不妨。我这价钱使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每月也只一两五钱赁价罢了。”狄员外回来和薛教授说了,就封了半年的赁价九两银子,又分外封了一两八钱管家的常例,同狄员外送上门去。杨官人收了,说:“该有甚修整所在,你们自己随便修罢,记了帐算做房钱就是。”薛教授急忙修理齐整,拣了吉日,移徙了过去。狄员外敛了些街坊与他去送锅,狄员外的娘子也过日办了礼去与薛教授的夫人温居。薛教授自从搬进去,人口甚是平安。狄员外两个时常一处的白话,商量要开布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