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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得患失,遮遮掩掩,最后,阿龙阿龙,两头脱空。
工欲善盯着郑杰,一句话也不说。郑杰替他说了:我知道你心里在诅咒,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真是恬不知耻。我认了。人嘛,都有自己不说的心事,可大多数人都能在心里分清。你不行,你这人没把自己弄明白,也没把事情弄明白。所以你永远心挂两头,模糊不清。说你是哈姆雷特嘛,你也没那么深刻。我想来想去,你也就是一个白娘子才会到断桥上和他相会的许仙——许仙在清河坊卖药,你在涌金门卖扇,除了朝代不一样,其他的也差不多。
如此恶毒地攻击完工欲善,郑杰就打着哈哈走了。奇怪的是工欲善没生气,他慢慢地沿湖走,越想郑杰的话越对。
回到扇庄门口,就听到电话铃响,是银心快乐的声音,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银心要他第二天就赶到嵊州去,说要请他看社戏。工欲善心一下子开了,想都不想,让她早一点回杭州。银心一愣,叫道:有垂髫的戏呢,你也不看?
十
船在剡溪间划行时,雪就大朵大朵地下来,因为一落到水中就悄然不见,看上去虚无得很,像舞台上幻化的灯光效果。周围是大块的坡地丘陵,曲线虽然好看,但没有庄稼和树木,就显得凄凉。工欲善坐在小小的船舱里,对面坐着琴师,当中放着一个很小的炭盆,放出的微弱的红光,对于取暖,一点也不顶用。工欲善的双脚冻麻木了,眼前一片片地昏黄,越来越像旧式图片。
问艄公还有多少路,艄公说还有一段路呢。琴师则泰然自若,取出两瓶黄酒,打开了一瓶黄酒请他喝,自己也喝了起来,他是专门来县城接工欲善的。说:我们习惯了,一年到头,就这样赶场子。
工欲善也不推辞,大口喝了起来,问琴师,这样的天气,还会有人来看吗?琴师说:是包场啊,有没有人来看,都要演的。工欲善很想知道垂髫眼睛不好,如何在台上走戏,但他不想问琴师,就闷着头喝酒。看天色暗得几乎只剩黑白二色,艄公在船头咿呀作响地划桨。琴师点起了一盏汽灯,挂在船头,那微弱的白光照得水路更加渺茫,工欲善从船舱里出来,看周围一片雪光清气,突然想到,王子猷当年就是在这里夜渡访友,乘兴而归的……
不知过了多久,琴师也跟了出来,指着前面一团红光之处,说:我们到了,她们已经开演了……
这个戏台果然是搭在水边的,已经看得到不少乌篷船如梭子一般穿插在戏台下,密密麻麻一片,顶着漫天飞雪,煞是奇观。工欲善这才想起来问她们演的是什么,琴师说是《行路》,工欲善没听说过什么《行路》,艄公本是个没嗓子的人,偏又是个戏迷,大概因为就要到目的地,兴奋起来,一边使劲摇着橹一边尖着嗓子,道起白来,原来是那秀才王魁,因投亲不遇,流落异乡,病倒在雪地中,被名妓敫桂英所救,并资助他读书,二人结为夫妇。谁知王魁赴京得中状元,竟入赘相府,寄给桂英一纸休书。桂英悲愤欲绝,控诉无门,海神庙含冤自尽。一缕冤魂,引得判官小鬼出行,跋山涉水,直抵京都,活捉了王魁。
说话间橹声咿呀,戏台近在眼前,就陡峭起来。船舟碰碰撞撞,擦了邻家的乌篷舱,就听隔壁一声大吼——作死啊你——赶紧抱歉地回头,带毡帽的看客早就眼睛发直回神到舞台上,还有手里端着一碗黄酒的,半举着,嘴也半张着,哪里还管得过来那半肩的白雪,已然被那催命锣鼓震得灵魂出窍。此时,判官和小鬼们已经蜂涌而出,只听那判官十刹阎罗般的一声——敫桂英,白衣白裙的敫桂英就踩着锣点上场,工欲善激动起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银心的敫桂英。判官看上去凶神恶煞,却夸张得有些奇怪,长髯黑腮,面目狰狞,身披一件大红袍,腰后不知装了什么物件,臀部整个突出一大块,双肩也像是扛着一块木板,平顶着方方的一块后背,力图要造出一个魁梧之形来。他手里也是握执一扇的,只是不曾打开,作了匕首一般。
就听那判官嘶哑着嗓门吼道:海神爷准了你的诉状,随我去到汴京,捉那王魁去也。
银心的敫桂英白衣白裙,冤气冲天,张开双手在舞台上跑着圆场,那判官和一群小鬼衬托着她,就像一只洁白的蝴蝶,像一片大雪花,从水上直飘入戏台,她跟着那张牙舞爪的判官群鬼,满台追满台舞,戏台下只只船舱里的观众们都站了出来,任凭一头雪花飞满天。判官随着小鬼舞到西,西边的观众哄了起来。舞到东,东边的观众又哄了起来。敫桂英在台中边舞边歌,工欲善突然明白,鲁迅笔下的男吊、女吊是怎么产生的了。他被这样一个场面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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