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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西村人过年,到了大年夜,家家户户都要掸烟尘、做糰子、蒸馒糕,祭祖、供菩萨、做佛事。对孩子们来说,其它的一概不关心,兴奋的唯一原因是有肉吃,而且祖上定下来的规矩,年夜饭上要让孩子们可心地吃肉,而且还可以喝酒,大人们不能指责。
西邨和他的弟妹们看见父亲从街镇的肉铺子买回一只很大的黑毛猪头,心想,今年的年夜饭肯定又有猪头肉吃了。
在西村,或者在农村的其它地方,尽管自己家里喂着猪,但是留下来养到过年杀了自己吃的极其少,大多在过年之前就卖了,换成现钱,除了置备农具家什和留存家用,还要留些钱准备来年买小猪仔继续喂养。少数人家即使杀了,那一大部分的肉也是外卖的,留下很少的一块肉和猪下水、猪头过年。买不起整块的肉而买个猪头过年是很普遍很常见的,而且已经很了不起了,还有个别的人家连猪头都买不起、买不到呢。西邨家就是这样的人家。父亲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把西邨参加喂养的猪和羊卖掉了。要不是过年,不是为了祭祖,只怕他父亲连猪头都舍不得买的。
但是,要吃有猪头肉的年夜饭必须忙碌和劳累,而且还要有耐心等待。
掸过烟尘,大扫除结束,蒸好了馒糕,西邨的父亲很有毅力极其细心地拔去猪头上长长的黑乎乎的猪毛。西邨和他的三个弟妹对那个凹凸起伏、坑坑洼洼、闭着眼睛、翘起耳朵的猪头一点都不害怕,不但不拍,还觉着可爱,伸出稚嫩纤细的小手爱抚地抚摸。
父亲明白孩子们的心思。几十年之前,他的父亲在做这样活计的时候,他也这么抚摸过。他没有阻拦,脸上滚过一丝自豪和得意。
父亲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生猪头与其它菜肴一起装在一个用竹篾编织的竹匾里,放在西墙根下。随后,父亲去正屋后面的羊圈里捉住老公鸡,用稻草捆住它的翅膀和双脚,放在猪头与一条鲢鱼的中间。“辛苦你啊,帮帮忙!”西邨的父亲脸色十分的肃穆庄重,拉拉皱巴巴上衣的下摆,掸掸胸前的衣襟,用大拇指和食指捉住粘在胸口的鸡毛和猪毛,扔到屁股后面的地上,退了半步。“你们都靠后面去站着。”西邨知道,父亲要举行“安宅”——供奉“土地菩萨”的仪式了。
父亲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弓起背,双手垂下,趴到地上,把头的前额磕到地上,屁股撅得朝天。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是好汉宁断不弯。但是,在菩萨面前,在看不见影子的死人祖宗面前,没一个汉子会犹豫,反而态度很虔诚,很情愿,很自觉。“四方土地,八方神灵,吾徐雪森又给各位磕头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烦劳你们照应吾这块风水宝地,保佑吾早日将这二间草房翻盖成四间砖瓦房!不看别的,就看在供奉你们的猪头的份上,你们也得帮帮忙!那上面连一根杂毛都没有,都是吾的一片心意。再看在吾的四个子女面上,他们都要等你们尽心享用过以后才能动筷子的。帮帮忙吧!”
西邨和他的弟妹按照父亲的嘱咐,像一杆杆芦柴,笔直地杵在一旁,听着父亲的祷告。“去叫你娘也来磕个头!”
西邨的娘来了,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渍,也撅起屁股,跪下磕头。随后,按照年龄大小、年齿长幼,西邨与三个弟妹依次磕了头。
“安宅”的仪式举行完了,西邨父亲把刚刚供奉土地菩萨用的老公鸡让西邨放回羊圈。老公鸡伸长脖子,抖抖鸡冠,拍怕翅膀,踢踢脚,朝西邨“喔、喔”地叫了两声,似乎等待主人的夸奖和回报。西邨没有理会,一转身回到正屋。这时候他父亲已经把猪头放进锅里。西邨的母亲钻到锅灶后面去烧火。父亲说过,后面要祭菩萨,猪头得稍微煮一下,要有七八分熟。这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西邨和他的弟妹围在灶边看,耐心地等待。
猪头煮得差不多了,父亲把那只腾着热气、喷出香味的猪头与别的烧熟的“荤菜”、“素菜”一起端到四方桌上,供奉“财神菩萨”,乞求财神爷赐福。“去把雄雄请来!”父亲对站在身后的西邨吩咐道。
又该老公鸡上场了。它似乎有了经验,西邨逮它的时候,一点都不挣扎。
如果按照徐家祖上严格的规矩,祭祖和敬神应该用烧熟的“九碟”大菜和“三牲”——猪、羊、鸡,可是,因为穷,买不起整个儿的猪、羊,连整个儿的鸡都不舍得,只能用猪头、小鲢鱼和鸡蛋代替“三牲”;“九碟”大菜也改成了豆制品、萝卜和青菜等等。西邨父亲徐雪森不舍得杀掉老公鸡,就用鸡蛋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