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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得我最深处的伤痛。谁在乎那广大的、世界性的北京话的读者?
有这种强烈乡土情怀的作家其实也不少。非洲就有些人根本无视于所谓广大世
界的存在,只用他部落的语言写给他村子里的老媪看。谁能批评这份乡土情怀呢?
我只有尊敬。如果有一天,华语文学的洪流中竟然独特地发展出一支闽南语文学来,
响着不同的音调,那岂不是件令人惊喜万分的事情。被压抑已久的方言文化蓬勃地
站起来,是社会健康的迹象。
除非,这个文化的蓬勃是以另一个文化的压缩为代价。
我听说,台湾的外省人口已降到百分之十三(不一向说是百分之二十吗?);
外省人外流的比例相当高。我听说,外省第二代的出版业者,逐渐地将经营中心移
往大陆。我听说,外省第二代的企业家考虑转移重心如果是真的,台湾岂不正
步上魁北克的后尘?可是魁北克并没有台湾那样的生存危机呀!
我还是比较乐观的吧!语言文化(说明白了,就是省籍差别)成为意识形态的
斗争工具,是四十年来政策偏差的恶果。受过压迫的人不容易冷静、客观而公平地
对待从前的压迫者。但等这被压迫的人得回了他应有的尊严和权力之后,他就有可
能推己及人、雍容大度起来。为方言文化抗争的人或许就能理解:谁也没有权利要
外省第二代去承担历史的责任。受过迫害的人或许就能同意:历史的组成,并不只
有单纯的“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两个阶级;没有人是纯粹的压迫者,也没有人
是纯粹的被压迫者。受过不公平的痛苦的人,或许更能体会公平和宽容的必要。
让权力的分配走上正轨,台湾会逐渐成熟,变成一个容忍异己、雍容大度的社
会吧!在一个雍容大度的社会里,不管什么妈妈讲的话,我们都说得理直气壮。
重回旷野
1
草原边上有几株野生苹果树,秋天的苹果熟透了滚落地上,在草丛里露出一点
红艳,也没人去捡。旷野里只有风吹着悠悠长草,衬着一片辽远的天空。
好些天没去,昨天再去的时候,蓦然发觉草原上这儿一落、那儿一落的花白乳
牛,闲闲地晃着尾巴吃草。草原的四周由一条细线围了起来,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
的线,但是充了会让你麻手的电,使乳牛不致于越界。
我们立在细线的外头,访客说:“真美!好一片田园风光!”我却沉默着,怅
然若有所失。
这一片无用的空地是我们放风筝的地方;仰头眺望风筝的时候,你觉得脚下这
片青青草地和那天一样大得无边无际无碍,人就小得和那风筝一样,可以纵身入大
化。春天的蒲公英,看过吧?菊花般的豪华,当它变成素净的粉白绒球,让风吹散
之后,慵懒的夏天就来到这里。雪白的玛格丽特——你说是雏菊——卷起整个草原,
密密麻麻的玛格丽特疯狂地开着摇着传染着,采花的小孩没进花丛像被海浪掩覆。
冬天,走过雪铺的草原,即使看不见土拔鼠翻起的土堆,你一定也会注意到没有皱
纹的雪地上那花瓣似的足迹,若有若无的,野兔的足迹。
这本是一片无用的旷野,旷野上人类的幼族练习翻滚,四足的鼠类挖掘地穴,
长耳野兔狡狯地追逐。大眼睛的鹿从黝黑的森林中冒出,在旷野上不知为什么地仰
望星斗。
现在,我发现,这旷野原来属于某一个人,它竟是一块农地。一条几乎看不见
的细线将无用化为有用,这“有用”斩钉截铁地夺走了一份本来属于我的空间。
不知道你的感觉如何;作为一个廿世纪末、工业发展似乎定到尽头的人类,我
发现自己对“空”——物质环境的空间和心灵世界的空间——有着救命似的需求,
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需求空气。
2
灯火华丽,夜晚的台北。我们的车子在红绿灯和红绿灯之间转来转去。
“到哪里去呢?”
在红绿灯和红绿灯之间转来转去;
到哪里去呢?大台北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两个好朋友安静地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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