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第1/4 页)
。 想看书来
顶针(3)
王兴中下车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又拐过塆子到山梁那边去找,还是看不见人影。他大声喊,莲莲!走了!要开车了,快上车,莲莲!山谷里响起一连串的回音,莲莲……莲莲……但是没有莲莲的回应。他奇怪了,回去把车上的孩子们叫下来:
下来,谁的腿攒劲了就下来,找一下莲莲去。
孩子们散开了。不一会儿,那个拉了一裤子的那拴拴哎哎地喊着,从二百米远处,一截垒了很多大土块状若花墙的地方钻出来了,大声喊,莲莲在这达哩!莲莲在这达哩!他大声说,你把她叫回来!那拴拴回答,这达有个死人!莲莲哭着哩!
王兴中觉到了蹊跷:尿个尿嘛,跑那么远干什么?他快速地走过去,向着那堵花墙一样的土堆走去。那花墙是1958年建的,是大跃进的产物。那时候他还在定西专署的干校当老师,在临洮县呢,但是他知道那一年省委上马了一个引洮工程,通渭县抽了两万三千民工去渭远县劳动,动员一万七千民工去靖远县和皋兰县大炼钢铁,还有一千多民工去修铁路……那一年全国水土保持检查团要来通渭,途经华家岭,县委组织五万民工到华双公路和西(安)兰(州)公路沿途搭彩门种树,修花园,整整半个月。由于劳力不足,把老汉、小脚老婆子都赶上华家岭来了。结果,博得了检查团的表彰。接着,深秋天气,专区领导又命令通渭出动二万五千名劳力,照样有许多小脚老婆子和青年妇女到这冰封雪盖的几十公里山梁上会同定西和会宁两县的数万民工大战华家岭。在公路两边挖鱼鳞坑,种草种树,创造山顶人造园林。在通道显眼处还用大土块垒了雄狮猛虎的造型。整整干了两个月。那时地委宣传部出版的《定西日报》上有这样的口号:洮河过了华家岭,贫穷的日子断了根。县委宣传部的会战简报上的口号是:脚踏地球手搬天,两肩担平华家岭。1959年反右倾之后干校停办,地委又把他抽到了地委工作组,叫他跟地委农村工作部部长到通渭县调查通渭的粮食情况——通渭的县委书记向省委汇报,说通渭缺粮,饿死人了——是否属实。那次他就在华家岭深入群众,看到了两次大战华家岭的成果:公路旁栽的柳树和白杨,每隔一段修个花园——没有砖,用土崖上挖下来的黄土块块垒下的花墙。时间才过去了一年多一点点,那一个一个的花园已经荒芜,花墙坍塌成了一堆一堆的黄土。
在公路边的一截“花墙”后边,他看到了跪着哭泣的莲莲。他喊了一声莲莲,但立即就住嘴了。他看见莲莲的面前两三米之远,一具人的骨头架子倾斜着,倚在一截“花墙”上。他停顿一下脚步才走近莲莲,问,莲莲,你怎么跑这儿哭来了?
莲莲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又哭。他走过去拉她:莲莲,走,你跪这里咋呢?一个死人,你不害怕吗?
莲莲还哭。他便用力拉,说,走呀莲莲,人都等着你哩?你哭啥哩,这么伤心?
莲莲说话了:大大,我哭我娘哩。
你想你娘了吗,触景生情了?瓜娃子快走,一个人在这里��煤埽�
大大,你不要拉我。我找着我娘了……呜呜……
王兴中不胜惊讶:快不要胡说了,那怎么是你娘哩?你是哪达人?你不是城关公社的人吗?
呜……
孩子突然就哭倒在地上,杵了一脸黄土。她的脏兮兮的脸上滚动着泪水,嗓子扯心裂肺地嚎起来:
大大,这就是我娘呀……娘呀,我的娘呀!你就这样走了吗?你把弟弟和我撇下了……
这真是太骇人了!王兴中松开了莲莲的胳膊,一下子怔住了,还有后边跟着跑过来的几个娃娃也都十分惊骇,呆立一旁。他们一起注视起这个死尸来。这的确是个女人,她头上的纂纂被华家岭上的大风吹散了,长拖拖地拖在脑后,土苍苍的,在春日的华家岭的冷风里索索地抖动着。但是,任何人也看不出来这个人的模样与莲莲有什么关系,因为她身上的肉已经化光了,就剩下个骨头架子,骨头架子上还套着被风撕破的妇女的大襟汗衫,松松垮垮。肋骨白花花的很整齐。一只鞋离开着骨架,鞋里灌满了黄土;另一只鞋已经不见了。衣裳的颜色和完整的骨架只能说明这个人死的时间不久,一年多,最多两三年。眼睛、鼻子、嘴都是黑窟窿,惟一的特点就是最大的那个黑窟窿里,两排白生生的牙齿很完整,它似乎在证明这个妇女还比较年轻……
顶针(4)
一切都凝固了,围观的孩子们惶惑惊恐的或者不以为然的神情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