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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送了棵桃树给我,我将它栽到了狐狸洞口,日日浇水添肥,不日这桃树便长得枝枝杈杈。桃树开出第一朵花那日,我将夜华留下的玄袍收敛入棺,埋在这桃树底下,做了个衣冠冢,不晓得待这棵桃树繁华满枝时,它会是个什么模样。
连谷说:“姑姑,您还记得您有个儿子吗,要将小殿下接回青丘吗?”
我摇了摇手。我自然记得我有个儿子,我给他起名叫阿离。但眼下我连自己都不大有功夫照顾,更遑论阿离。他在天上会被照顾的很好。
夜华被他爹娘带走后,我在桃树下枯坐了半月。整日里浑浑噩噩,眼前常出现他的幻影,皆是一身玄袍,头发柔柔散下来,发尾处拿根帛带绑了,或靠在我膝头翻书,或坐在我对面摆一张几作画,水君布雨时,还会将我揉在怀中,帮我遮雨。枯坐在桃树下着半月,我觉得夜华他时时伴着我,我很圆满。
我觉得心满意足,折颜四哥连带迷谷、毕方四个却仿佛并不那么心满意足。第十六日夜里,四哥终于忍无可忍将我提了进了狐狸洞,放到水镜跟前一照,敛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了个什么样子,夜华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四哥话说得不错,我觉得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晓得是不是我灰飞烟灭了,就一定能找到夜华。灰飞烟灭这档事,总觉得大约是什么都剩,一概回归尘土了。倘若我灰飞烟灭了,说不定就记不得夜华了,那还是不要灰飞烟灭的好,如今我还能时时看到他在我跟前对着我笑,这样挺好。
水镜里头的女神仙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双眼缚着厚厚的白绫,那白绫上还沾了几片枯叶。这个白绫长得同我日常缚的那一条不大一样。脑子慢吞吞转一圈,哦,月前折颜将我捉去换了眼睛,这个白绫是他制的上了药水的白绫,是以同阿爹为我做的不一样些。
四哥叹了口气,沉重道:“醒醒吧,你也活到这么大岁数了,生离死别的,还看不开吗?”
也不是看不开,只是不晓得该怎么看的开。如果我晓得该怎么做,兴许就能看的开了。那夜喝醉打碎结魄灯,令我想起三百年前那桩往事时,不晓得怎么,全记不得夜华的好,排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夜华去后,却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脑中一日日闪的,全是他的好。我从前骂离镜骂得振振有词,说他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东西,一旦占有便再不会珍惜,我何尝不是如此。
长河月圆,夜深入寂。无事可做,只能睡觉。
我原本没想着能梦到夜华,这个梦里,我却梦到了他。
他靠在一张书案后头批阅公文,半响,将一干文书扫在一旁,微蹙着眉喝了口茶,茶杯搁下时抬头盈盈笑道:“浅浅,过来,跟我说说昨日又看了什么戏文话本。”
我沉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这真是老天爷赐的恩德,我枯坐在桃树下时,那些幻影从不曾同我说话,梦中的这个夜华,却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的,不仅能同我散散步下下棋,还能同我说说话。
自此之后,我日日都能梦到他,我觉得睡觉真是个好活动。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一想,也就释然了,他们凡界有个庄周梦蝶的典故,说一个叫庄周的凡人做梦变作了只蝴蝶,翩翩起舞十分快乐。不一会儿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仍是凡人庄周。不晓得是庄周做梦变作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作了庄周,从前我实实在在的过日子,把现实全当做空幻,如今这样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个个儿,把梦境当作真的来过日子,把现实全当作空幻。人生依然一样没差,不过换种过日子的方法而已,却能令我快乐满足。这也是一种看开吧。
折颜同四哥见我起色渐好,只是日渐嗜睡而已,便也不再常看着我,大约他们已多多少少放了些心。
九重天没传来新立太子的消息,只听说昭仁公主素锦被永除仙籍了。因东皇钟异动时,她身为守钟仙娥,却未能恪尽职守,及时上报天庭。她身在其职却不能行其责,间接害得太子夜华与擎仓一战孤立无援,终以自身元神生祭东皇钟,魂飞魄散。天君痛失长孙,震怒非常,当即将她贬下了九重天,列入六道轮回,要经百世情劫。
我觉得天君对素锦这一罚罚得有些过了,大约是迁怒,但这些事终与我无干,便也只是当个闲闻来听听。
调个角儿来走这条人生路,我走的很好,在这个人生里头,我相信夜华是活着的。
当初做给他的那个衣冠冢成了我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因它时时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你虚构出来的,夜华死了,他死了,我觉得那个地方是个极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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