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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终于到了东巴场上。东巴守备对害怕日本人的逃难者很不耐烦,说那些戴瓜皮帽的鬼子兵已经被缅甸森林里的白蚁啃得只剩光骨头了,怕他个卵啊!大家见时局的确也是清风雅静,又纷纷返乡。这样,他们就等于把何大送到了东巴场上。何大去一个商贩手里买香蜡纸火,预备回何家坡给父亲烧,也给何民烧,搭话的时候,才知道这商贩是清溪场来的,何大说:“清溪场我熟。”那人问来由,何大没说自己讨口要饭的事,只说他三老爷的儿子何民在那里待过,他最近几年在厂溪做活,今天才回何家坡去给何民烧纸。说起何民,那人一脸的敬佩,但他告诉何大:何民牺牲过后,就安埋在上海,哪里运回了何家坡?消息传回后,叙定和永乐都没有表示,倒是万家赌场的老板为何民塑了一尊高达两米的石像,立在赌场门口。
既然何民的尸骨没运回何家坡,何大回去就少了最重要的理由,他思量了一阵,觉得反正也想去看看何民的石像,便干脆沿河下行,直接去了清溪场。
万家赌场的门口果然有一尊何民石像,形象与何大记忆中的有很大区别。何民是方正脸,大块头,他要说的话,要做的事,都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的,可石像头很小,紧闭的嘴唇显得过于扁平,眼里含着一丝忧郁,只是嘴角处那块刀疤是显明的特征。石像底座的碑文上,记载着何民的功绩:在广大的淞沪战场上,何民所部异常活跃,因此成为日本人重点攻击的目标之一。战斗一场比一场跟得紧,一场比一场来得惨烈。区域也在不断缩小,由初始的远距离射击发展为巷战,继之肉搏。何民本可以将指挥部撤离漩涡中心,可他无法容忍敌人的凶残,更无法容忍自己的手下竟一次又一次败给那些身材矮小手执长枪的鬼子兵!日你奶奶,老子何民是何等样人物,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暗偷明抢,杀人放火,哪样世面没见过?你他妈的鬼子兵算哪把夜壶?!何民就带着这样的心思,坚决不撤,并发誓亲自上战场,手刃敌寇。他的战袍还没披上,悲剧就发生了……除了记载何民在抗日战场上的英勇,碑文中也没忘记书上他用滚木礌石打跑“赤匪”王维舟的事迹。
何大将买来的柏香插在了石像前的泥盆里。泥盆里已密密实实地插满了柏香的残枝。
饥饿百年 四十二(2)
正跪下磕头,万家赌场的老板娘走了出来,见何大一脸泪水,问他何以哭得这般伤心?何大指着石像说:“他是我哥。”老板娘进去了,不一会儿,留着八字须的老板出来了,老板娘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老板却生一脸大麻子,大概在六十岁上下。见何大盯着那炷闪着淡红火光的柏香,好久也不离开,老板就走到他近前,说:“何师长不是只有哥哥没有弟弟吗?”何大把他们的关系告知了大麻子。老板脸上多肉,正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何大有些害怕,话说得支支吾吾。不过,老板相信了他,因为何大支吾出的许多细节,都有根有据,外人绝不可能编造得出来。老板出于对英雄的景仰,介绍何大去场上的一个酒糟坊当小工,收入当然比他在厂溪当长工高得多。何大应了。
这样,他就既没回何家坡,也没回李红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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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百年 四十三
次年八月,日本宣布投降,清溪场锣鼓喧天,杀猪宰羊,连日庆贺。何大所在的酒糟坊,既造酒,也造猪饲料(酒糟是上等猪饲料),生意奇好。但那些日,老板只卖酒糟,至于白酒,则让何大满缸满坛地捧出去,让庆贺民众免费痛饮。就连何大这样的佣工,也破天荒不要钱喝到了甘醇的美酒。
何大在酒糟坊一干就是四年。
四年之后,酒糟坊的老板换人,何大也就离开了。他兜里的钱,是他七八年前在清溪场流浪时想也不敢想的数目。
拿着这笔钱,何大去了他日思夜想的何家坡。
何家坡又有了不小的变化。何建祥已死。就像生时做人一样,他死得也特立独行:先强行遣散了两个老婆,再吊死在屋梁上。何亨与何华强也相继死去。据说,何华强在断气之前,突然变得精神抖擞,翻身下床,到他所有的田地里认真察看了一番。从坡地回来后,他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断断续续又咬牙切齿地讲了他沉痛的家史,之后让何中财与何莽子出去,单独把二儿子何中宝留下,颤颤巍巍地从枕头下取过那根沾着狗血的打狗棒,郑重地交给何中宝。何中宝明白父亲的意思,跪了下去,双手将打狗棒捧了过来。见此情形,何华强安详地断了气……何华强的死,标志着这里与他年龄相当的一拨老人已经一个不存了。而今,最年长的是一个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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