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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口,说你是干什么的?断了你得包我一辈子。脸色才渐渐地松泛了下来。
“杨阳,我的小说,那篇讲过年的,在《纽约客》上发表了,刚刚接到信,寄到系里的。”小灯说。
杨阳哦了一声,竟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有些东西咕咚地泛涌上来,是惊喜,又不完全是惊喜。小灯和他说过想用英文写作,他从来没有拿她当真过。没想到她的第一篇英文小说,就上了《纽约客》这样的杂志。
而他自己呢?他却已经整整七年没有发表过一个字了。
2002年11月2日 多伦多
小灯很早就和杨阳分房睡了,开始时是因为失眠,后来就不完全是因为失眠了。
刚开始时,是小灯怕夜里翻身吵醒杨阳,就央求杨阳去另一个房间睡觉。杨阳有些不情愿,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在小灯的床上多赖一会儿。到非走不可的时候,也总会发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抗议声。后来这些抗议声渐渐地低落下来,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背景杂音。再后来,一到睡觉的时间,不用小灯催促,杨阳就主动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当小灯意识到这种转变时,局势已经进入了一个惯性的旋流。其实,如果小灯那时愿意伸一伸手,她还是有能力来逆转那样的旋流的。可是小灯不肯伸手。伸手不是小灯做人的姿态,从来不是。
于是小灯和杨阳就一直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分居着。
小灯的神经是在吃晚饭的时节里就开始绷紧起来的。暮色将她一寸一寸地拉近睡眠,当然,那渐渐向睡眠趋进的,只是她的肉体。她的意识始终像一头警醒的豹子,远远地匍匐着,万分警惕地注视着那片属于睡眠的黑暗之地。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向睡眠俯冲过去,却总在和睡眠一线之隔的地方被她的意识捕捉回来。在身体和意识一个又一个回合的交战中,曙色就渐渐舔白了窗帘,她便开始等待着同样的循环,在另一个白天黑夜的交替中进行。愈演愈烈的失眠状态,使她再也无法承受繁重的课程,所以在即将得到博士学位的前一年,她终于决定退学。
今天小灯在凌晨时分终于进入了朦胧的睡眠状态。小灯的睡眠浅薄得如同一层稀稀地漂浮在水面的油迹,任何一阵细微的风吹草动,就能将油迹刮散,裸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的意识河床。在这样浅薄的睡眠中,小灯隐约听见了一些脚步声和一些水声。那脚步声和水声都被紧紧地包裹压抑着的,轻微得如同灰尘被风刮过地板。后来,小灯就听见了一些嗡嗡的声响,那嗡嗡的声响穿过墙壁的阻隔,在她的耳膜上抚摸震颤着,轻柔,酥麻,温暖,令人昏昏欲睡。睡意的油迹又开始在意识表层聚集起来。
蜜蜂,那是蜜蜂的翅膀。小灯想。
油菜花,一直黄到天边的油菜花。一个年轻的女人,骑着一辆擦得锃亮的女式自行车,在这样的乡野路上走着。蜜蜂擦着她的头发飞过,满天都是嘤嗡的翅膀震颤。女人的车后座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女孩偏着身子,膝盖上放着一个竹篮。
追过去,追过去,看一看那个女孩的脸。
小灯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可是正当小灯马上就要追上女孩的时候,她突然醒了。油菜花骤然凋零,蜜蜂纷纷坠地,女人和孩子隐入一片黑暗。
不,那不是蜜蜂。那是杨阳用吹风机吹头发的声音。小灯突然明白过来。
今天,是杨阳中文艺术学校的开业典礼。
其实,杨阳在两年前,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中文学校。只是最近,他的中文学校才和向前的绘画班合并成为向阳中文艺术学校。杨阳和向前的联合学校已经运行了三个月,之所以把开业典礼放在三个月之后,是因为杨阳想试运作一段时间再正式对外公布。“我们磨合得还不错。”杨阳对小灯说。磨合这个词像千层饼一样有着复杂丰富的结构和内涵,小灯切入的不一定是杨阳寓意的那个层面。
分摊房租水电费用之后可以节省开支。彼此的学生资源可以共享。一个人度假的时候至少另一个人还可以维持学校开张。
杨阳是这样对小灯解释他的合并主张的。
小灯也信,也不信。
这时候传来轰隆轰隆的一阵闷响,仿佛是一发发的炮弹,正从一个锈迹斑斑的老炮筒里射出,在她的房角爆炸开来。房子抖了几抖,窗玻璃嘤嘤嗡嗡地震颤起来。小灯知道那是杨阳在启动他的汽车。杨阳小心翼翼地压抑了一切属于他自己的声响,可是杨阳无法控制他那辆将近十年的老福特。消音器上个星期坏了,却一直没有时间去修。听着轰隆的声响渐渐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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