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城(第2/4 页)
被悬挂着,奇怪的是人在上面都立着,没一个栽跟斗的。还有那些树,白布上又没有土,可它们照样活着。不过我没有在电影上见过狗。我要是上了电影,就该死了吧?我老了,我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在一块白布上站住,我没有那本事。只要赵李红不让我上电影,我就会没事的。她是我的主人,对我说了算,我得乞求她。我进灶房寻赵李红去,她喜欢去那里,再说我不能随意进别的屋子,灶房除外。
红厨子满面流汗地独自坐在灶房的矮凳上抽烟。他忙完一顿饭,很疲劳的样子。人一疲劳眼皮就耷拉着,不爱吱声。我进来后悄悄趴在他的对面,歪着头看他。他冲我笑笑,顺手从案板上拈起一片肥肉,甩给我。我很准地把肉接到口中,红厨子说:“到底是经过训练的狗!”听得出来,这是赞美我的话,我高兴得一抖身子。
我把肥肉吃了,安静地看着红厨子。他吸完了一支烟后,脸上的汗水就少了。他又点着一棵烟。我不烦烟味。我的主人大都喜欢抽烟。梅主人抽的烟是自己用纸卷的,文医生用的是烟斗,赵李红呢,她抽的烟总是又细又长的,就像春天化雪时吊在屋檐下的冰溜儿。大财说赵李红净抽进口烟。我不明白”进口”是什么意思,这些年老有人说这个词。有的时候人会指着一双鞋说:“这是进口的!”要不就拿着一瓶酒说:“这是进口的!”听他们讲到进口的时候,眼睛发亮,语气格外自豪,这使我觉得进口的东西来自天上,因为只有天是了不起的,从那上面派下来的东西肯定人见人爱。
红厨子又抽完了一棵眼,这时他脸上的汗全都消了。看来有的时候烟也能当毛巾使,毛巾能擦汗,烟也能。
我的主人赵李红进来了。她好像一夜之间高了许多,原来她盘起了头,使瘦削的她显得更高了。她仍然穿着花衣裳,是我没见过的一种花,很碎,乱糟糟的,看得我都眼晕了。她一进灶房,红厨子就说她这件花衣裳的颜色好看,喜庆!红厨子还说你以后少穿紫花和白花的,没有这红花的好看!”他们一说到颜色,我就垂头丧气的。
“这个制片主任真他妈的抠门!”赵李红说,”他跟我谈要让我把住宿费给免一半,他们在影片的片尾给咱们酒馆挂个名,我要那个虚名干什么!他们这帮鸟人能拍出什么好电影,不过是一帮混混!”赵李红抓起一根葱,一截一截地咬着。很快,那根葱就进了她的肚子。她生气的时候,很喜欢往嘴里填东西。有的时候是萝卜条、白菜块,更多的时候是葱。灶房总有剥好洗净的葱放在那里,在我看来是红厨子特意给赵李红预备的,她随时发脾气,就随时可以吃葱。
“你生那气干什么?”红厨子说,”房费饭费照收不就得了?”
“就是!”赵李红说,”他们交的那两万块钱押金早就不够用了,晚上我催他们交,要是他们不干,就让他们走人!”
“他们张口闭口都是'镇长镇长'的,要是镇长答应给他们免一半房费,你怎么办?”红厨子问。
“镇长算个屁!这酒馆是我个人的,又不是公家的,他没资格指手画脚!这酒馆是用我的血汗钱换来的,我就是不心疼别的,也得心疼自己的血汗吧?镇长让免一半的房费也行,另一半让镇上给我补齐!”赵李红指着我说,”我白养这条老狗乐意,我要是白养这群花里胡哨的人,我可就是傻瓜了!”
他们的话我是一知半解的。但我听得出来,主人对拍电影的人不满意。这我心里就安稳了,我的主人不会轻易把我交给他们的。我起身走到赵李红面前,舔她的脚面。她穿着拖鞋,她的脚面很容易就能舔着。我感觉就像在舔光滑的桦树皮一样,滋润极了。赵李红”咯咯”地笑着,痒得发抖地叫道:“来福,你怎么学得这么色/情了?”这两年我常听人说”色/情”这个词,不懂它的含义,现在我明白了,用舌头舔人就是”色/情”。我愿意对赵李红”色/情”,要是陈兽医让我对他”色/情”,我还不干呢!
7
我又梦见梅主人了。她在梦里只有一颗像太阳一样又圆又大的头,胳膊和腿都不见了,就像结的一颗大倭瓜一样。可我一眼还是认出她来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叫我”旋风”,一听她这么叫我,我就想偎到她脚下。可她只是一颗人头,没有脚。不过她的大耳环还在,那耳环一动不动的,想必梅主人去的那个地方没有风。没有风好啊,梅主人就不会咳嗽了,她着了风特别爱咳嗽。她一咳嗽,那副大耳环就晃来晃去的,跟人喝醉了酒似的。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梅主人不见了。梦就是这样子,闭着眼睛时它来了,一睁眼睛它就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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