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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下把我的行李打开,一阵乱翻,我抱着宁儿站在旁边,气得不得了。
挑夫默默为我收拾好行李,招呼着重新上路,一路上只是摇头说:“糟啊,先生娘,这年头儿比从前更糟。上个月英国人在重庆‘开红山’①,打死了四个,伤了一大坝。王芳舟那狗日的烂军阀还护着洋鬼子,重庆的工人和学生闹得好凶,他们自然是恨你们学生的。”
太阳升高了,滑竿又没有凉篷,宁儿受不了热,在我怀里只是哭闹,我们便赶到前面一棵大黄桷树下歇脚。玉璧和夏林早到了,像细娃儿一样在树丫上坐着。我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肚子的委屈。夏林听了连忙问丘八们抢了什么东西没有。玉璧听了只是冷笑:“他们还晓得学生是专门捣乱的么?”
我还在生气,玉璧却朗声说道:“玉屏,你看,快拢家了,青山绿水的,还是家乡好。”
我没好气地说:“好什么!吃的是苞谷红苕,看的是石头泥巴,恶霸当道,土匪成群,我讨厌这个鬼地方。”夏林在一旁,帮着玉璧逗我高兴:“大嫂,你不晓得,这两年有些变化呢!尤其是华蓥山那边,闹热得很。山下的大溪口、枧子沟和毛垭口都开起了炭厂、窑场和碗厂,工人和运力都有好几千;每逢场天,那些炭啊碗啊石灰的都从我们黎梓卫的码头上船,场上会挤得你脚都立不稳哟。还有,华蓥山上也好嘛,去年冬天我约了四个人去打猎,两天工夫就打回三头野猪、一头豹子,差点拖不拢屋。那野鸡野兔多得撞脚,我们理都不爱理得。”
两个抬滑竿的也听出了神,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说:“山上好是好,就是土匪多。”
夏林说:“嗨,要看你撞到的是哪一伙。要是打散了的烂兵或者是那龙背上成了器的浑滩弟兄伙①,当然是说不得了。可是这两年,那些实在是活不出来逼上山去扯棚子的,也不少。说来你们不相信,今年我就碰到过一回,青天白日去卖了柴回来,半路上就遇到土匪。两头路口一卡,就喊过路人站成两边,一边是入了袍哥的①,一边是没有干系的。我不想冒充,心想这几天的辛苦钱还不够他们填牙缝的,搞不好不死也要脱层皮。哪晓得他们挨一挨二地搜身完了,又把我的一块钱还给我,喊我快走,却把那一堆说是入了袍哥的人抢了个精光。那中间有人直叫唤,说咋个不认簧,我们是拿了言语‘善服’,亮了底的哟。那个为首的土匪头子说:你们有‘善服’,走到哪里都好说;他没得这份福气,走到哪里也没办法,就给他留些吧……”
夏林绘声绘色的,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离开家乡两年了,真可谓江山依旧,人事全非。这两年四川遇上了特大的旱灾,川北一带还遭暴风冰雹,庄稼只有三四成收获,灾民们饿死于路野,甚至有杀子而食的报道,屡屡见诸报端。而此时的四川,军阀们已拥有十七八万条枪,拉起九个大山头,人人都想作四川王,为抢地盘打得昏天黑地。岳池县今天过狼,明天过虎,有个月竟换了好几任“县长”,换朝官儿刮层地皮,别说是县城了,就是许多乡场也被搜刮一空。
许多亲戚朋友来看我们,说起自家的情况,都直摇头。二姐夫说:“有这些军阀在啊,我们老百姓就不得安宁。眼下守着这一方的罗泽洲,更坏。两兄弟都抽大烟,强迫全县人民种鸦片;一年要征几年粮,稀奇古怪的捐啊税的多如牛毛。莫说是没家没业的,就是我们这些小户人家,也实在是交不起。说别人你们不晓得,石垭场的杜海金该有耳闻吧,交不起粮款被先关后吊,现在一家人不敢落屋。”婆婆抱着宁儿,也过来插话说:“晓得你们在京城读书开销大,是该早些寄钱去,只是屋里头实在是没得钱,留下的三十多石谷子,全遭烂兵们挑走了,还说没抵够粮款。你们还不晓得哟,院子里傅三爷一家,断了粮只有去吃观音土(白泥),五口人胀死了三口,现在傅三娘睡在床上,靠九岁的幺女儿每天讨饭回来养活……”
夏林也扶着他妈妈来看我们。老人家这些日子又是呕气,又挂念儿女,眼睛都哭瞎了,一进屋就拉住我的手说:“还是你们好,读着书,走得到大地方,莫回来,我们这旮旯留不得人,留下来的都活不出来……”
外有帝国主义的侵略,内有军阀的蹂躏,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乱得不成样子。我却眼睁睁地一点办法也没有。想起玉璧在船上说的话,心中乱极了,只想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我没法走。回家的第二天,玉璧就带上我在南京买的一块呢料,说要上县城去看熊尧蓂,还要到顺庆去办点事情,原说几天就回来,现在都快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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