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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水质不纯一样,公共市场的卫生状况也令乌尔比诺医生感到担忧。市场是幽魂湾正面的一大片空地,安的列斯公司的帆船就停靠在幽魂湾里。当时的一位著名旅行家,把它描绘成了世界上最琳琅满目的市场之一。确实,市场物资丰富,品种繁多,热闹极了,但同时也许是最令人担心的。海浪忽东忽西地去而复来,海湾的潮汐把污水沟排进海里的垃圾又涌回地上,市场就躺在自个儿的粪便里。紧靠市场的那个屠宰场,也在那里倾倒脏东西,砍碎的脑袋,腐烂的内脏、牲口的粪便,静静地飘浮在血泊上,暴晒在阳光下。兀鹰、老鼠和狗,为争食挂在货棚房檐下面的鹿肉和美味可口的索塔文托阉鸡,还有那晾晒在席子上的阿尔霍纳早豆荚,没完没了地吵闹不休。乌尔比诺医生想整顿这个地方,提出把屠宰场迁走,修一个象他在巴塞罗那看到的古河道入海口那种玻璃圆顶的室内市场——那些市场里的食品,收拾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吃了都觉得可惜。然而,在他那些有地位的朋友中,就连对他最言听计从的也不同情他的狂想。他们是些这样的人:以自己的籍贯为骄傲,炫耀城市的历史功绩,它的文物的价值,它的英雄主义和施旋风光,浑浑噩噩。时光对城市的侵蚀,他们却视而不见,和他们相反,乌尔比诺医生则是以深切的爱和现实的眼光来看待城市的。
“这座城市倒真是难得,”他说,“四百年来我们一直企图毁掉它,却至今没有达到目的。”
然而,大祸临头了。传染性霍乱,在十一周内,创造了我国历史上的死亡记录,而这场霍乱的第一批牺牲者,就是猝然倒毙在市场的几处水坑里的。在此之前,有些地位显赫的人物死后在葬在教堂的墓地里的,与那些落落寡合的主教及教士会信徒为伴,另一些不是那么富的人,则葬在修道院的院子里。穷人们埋在殖民地公墓,公墓在一座迎风的小山上,一条污浊的水渠横在小山和城市中间,水渠上那道泥灰桥的拱形防雨顶盖上,有位未卜先知的市长下令刻上了这么一行字:“入此门者应将一切希望留在门外。”霍乱流行的头两周,公墓就已人满为患。尽管把许许多多不知姓名的显贵人物的枯骨迁进了万人坑,教堂里还是腾不出一个墓穴。没掩盖严实的墓穴里散发出来的水汽,使大教堂里的空气都变稀薄了,大教堂的门三年之中再也没打开过,直到费尔米纳在大弥撒上第一次遇到阿里萨的时候为止。第三周,圣克拉拉修女院的回廓上死尸都堆不下了。一直难到了杨树林里,后来只好把比杨树林大两倍的教堂大菜园改成公墓。在那里,人们挖成深葬墓穴,准备分三层堆理死人,草草安葬,不装棺材。然而,后来连这种办法也不得不放弃了,因为理满了死人的土地变成了一块海绵,一脚踩下去就渗出恶臭难闻的血水。于是,决定在离城市不到一西班牙里的那个名叫“上帝之手”的育肥牧场里掩埋死人,那个牧场后来被命名为“大同公墓”。
自从发布发现霍乱的公告开始,每隔一刻钟。当地驻军营地的碉堡就鸣炮一响,昼夜如此。按民间的迷信说法,火药能辟邪。霍乱在黑人中间流传得最厉害,因为黑人最多,也最穷。不过,实际上霍乱并不管你是什么肤色和何种出身。同突然蔓延开来一样,霍乱又突然停止了,从来没弄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这倒不是无法统计,而是因为我们最常见的美德之一就是对自己的不幸逆来顺受。
马可奥雷略·乌尔比诺医生,即乌尔比诺医生的父亲,在那些不幸的日子里成了一位人民英雄,同时也是最引人注目的牺牲品。根据政府的决定,他亲自制订了抗病战略并亲自领导了抗病斗争。他自报奋勇干预一切社会事务,在瘟疫最猖獗的那些日子里,他成了凌驾一切的权威人士。几年之后,乌尔比诺医生在查阅那段历史的大事记时,证实他父亲的办法是仁慈重于科学,许多做法是和常理背道而弛的,在很大程度上为瘟疫横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怀着儿子对父亲的同情心证实了这一点——生活逐渐把儿子变成了父亲的父亲,破天荒第一次,他为在父亲铸成错误孤军奋战的时刻没有伴随在父亲周围而感到痛心。不过,他没有贬低父亲的功绩:勤勤恳恳,奋不顾身,尤其是他的孤胆,说明他对城市从飞来横祸中死而复生后人们奉献给他的丰厚的荣誉是当之无愧的。他的名字,理所当然地同其它并不那么光彩的战争中曾出现的不少英雄人物的名字排在了一起。
父亲没有享受到他的荣耀。当他发现自己染上了他曾目睹并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