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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已久的巴黎,另外请到两个奖学金,一个是到日内瓦读美术史,一个是到比利时攻油画,她选择了后者,她说,她还是比较喜欢画画。当然,凡是有能力把自己变成美术史的人应该不必去读由别人绘画生命所累积成的美术史。
有一天,一个欧洲男孩把自家的一棵樱桃树指给她看:
〃你看到吗?有一根枝子特别弯.你知道树枝怎么会弯的?是我爸爸坐的呀!我爸爸小时候偷摘樱桃被祖父发现了,祖父罚他,叫他坐在树上,树枝就给他压弯了,到现在都是弯的。〃
说故事的人其实只不过想说一段轻松的往事,听的人却别有心肠的伤痛起来,她甚至忿忿然生了气。凭什么?一个欧洲人可以在平静的阳光下看一株活过三代的树,而作为一个中国人却被连根拔起,〃秦时明月汉时关〃,竟不再是我们可以悠然回顾的风景!
那愤怒持续了很久,但回台以后却在一念之间涣然冰释了,也许我们不能拥有祖父的樱桃树,但植物园里年年盛夏如果都有我们的履痕,不也同样是一段世缘吗?她从来不能忘记玄武湖,但她终于学会珍惜石门乡居的翠情绿意以及六月里南海路上的荷香。
五 骠悍
〃那时候也不晓得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自己抱着上五十幅油画赶火车到欧洲各城里去展览。不是整幅画带走,整幅画太大,需要雇货车来载,穷学生哪有这笔钱?我只好把木框拆下来,编好号,绑成一大扎,交火车托运。画布呢?我就自己抱着,到了会场,我再把条子钉成框子,有些男生可怜我一个女孩子没力气,想帮我钉我还不肯,一径大叫:'不行,不行,你们弄不清楚你们会把我的东西搞乱的!'〃
在欧洲,她结了婚,怀了孩子,赢得了初步的名声和好评,然而,她决定回来,把孩子生在自己的土地上。
知道她离开欧洲跑回台湾来,有位亲戚回台小住,两人重逢,那亲戚不再说话,只说:〃咦,你在台湾也过得不错嘛!〃
〃作为一个艺术家当然还是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在车里,车在台北石门之间的高速公路上,她手握方向盘,眼睛直朝前看而不略作回顾。
〃他开车真'骠悍',象蒙古人骑马!〃有一个叫孙春华的女孩子曾这样说她。
骠悍就骠悍吧!在自己的土地上,好车好路,为什么不能在合法的矩度下意气风发一点呢?
六 跟荷花一起开画展
〃你的画很拙,〃廖老师这样分析她:〃你分明是科班出身(从十四岁就在苦学了)!你应该比别人更容易受某些前辈的影响,可是,你却拒绝所有的影响,维持了你自己。〃
廖老师说的对,她成功的维持了她自己,但这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前辈画家。相反的,正是因为每一宗每一派都喜欢,所以可以不至于太迷恋太沉溺于一家。如果要说起她真的比较喜欢的画,应该就是德国杜勒的铜版画了。她自己的线条画也倾向于这种风格,古典的、柔挺断却根根清晰分明似乎要一一〃负起责任〃来的线条,让人觉得仿佛是从慎重的经籍里走出来的插页。
〃我六月里在历史博物馆开画展,刚刚好,那时候荷花也开了。〃
听不出她的口气是在期待荷花?抑是画展?在荷花开的时候开画展,大概算是一种别致的联展吧!
画展里最重要的画是一系列镜子,象荷花拔出水面,镜中也一一绽放着华年。
七 千镜如千湖,千湖各有其鉴照
〃这面镜子我留下来很久了,因为是母亲的,只是也不觉得太特别,直到母亲从外国回来,说了一句:'这是我结婚的时候人家送的呀!'我才吓了一跳,母亲十九岁结婚,这镜子经历多少岁月了?〃她对着镜子着迷起来。
〃所谓古董,大援款是这么回事吧,大概背后有一个细心的女人,很固执的一直爱惜它,爱惜它,后来就变成古董了。〃
那面小梳妆镜暂时并没有变成古董,却幻成为一面又一面的画布,象古神话里的法镜,青春和生命的秘钥都在其中。站在画室中一时只觉千镜是千湖,千湖各有其鉴照。
〃奇怪,你画的镜子怎么全是这样椭圆的、古典的,你没有想过画一长排镜子,又大又方又冷又亮,舞蹈家的影子很不真实的浮在里面,或者三角组合的穿衣镜,有着'花面交相映'的重复。〃
〃不,我不想画那种。〃
〃如果画古铜镜呢?那种有许多雕纹而且照起人来模模糊糊的那一种。〃
〃那倒可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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