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3/4 页)
萨黑荑妮单独上楼去了,柳原走了过来,掏出手绢子来不住的擦他身上脸上的水渍子。流苏和他不免寒暄了几句。柳原坐了下来道:〃前两天听说有点不舒服?〃流苏道:〃不过是热伤风。〃柳原道:〃这天气真闷得慌。刚才我们到那个英国人的游艇上去野餐的,把船开到了青衣岛。〃流苏顺口问问他青衣岛的景致。正说着,萨黑荑妮又下楼来了,已经换了印度装,兜着鹅黄披肩,长垂及地,披肩上是二寸来阔的银丝堆花镶滚。她也靠着阑干,远远的拣了个桌子坐下,一只手闲闲搁在椅背上,指甲上涂着银色蔻丹。流苏笑向柳原道:〃你还不过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儿的人。〃流苏道:〃那老英国人,哪儿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却管得住我呢。〃流苏抿着嘴笑道:〃哟!我就是香港总督,香港的城隍爷,管这一方的百姓,我也管不到你头上呀!〃柳原摇摇头道:〃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流苏噗哧一笑,隔了一会,流苏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柳原笑道:〃我看你从今以后是不是预备待我好一点。〃流苏道:〃我待你好一点,坏一点,你又何尝放在心上?〃柳原拍手道:〃这还像句话!话音里仿佛有三分酸意。〃流苏掌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道:〃也没有看见你这样的人,死七白咧的要人吃醋!〃
两人当下言归于好,一同吃了晚饭。流苏表面上虽然和他热了些,心里却怙惙着: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着她自动的投到他的怀里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拣这个当口和他好了,白牺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计。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然而她家里穷虽穷,也还是个望族,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他担当不起这诱奸的罪名。因此他采取了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了,那完全是假撇清。他处处地方希图脱卸责任。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她绝对没
有谁可抱怨。
流苏一念及此,不觉咬了咬牙,恨了一声。面子上仍旧照常跟他敷衍着。徐太太已经在跑马地租下了房子,就要搬过去了。流苏欲待跟过去,又觉得白扰了人家一个多月,再要长住下去,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事。进退两难,倒煞费踌躇。这一天,在深夜里,她已经上了床多时,只是翻来覆去,好容易朦胧了一会,床头的电话铃突然朗朗响了起来。她一听,却是柳原的声音,道:〃我爱你。〃就挂断了。流苏心跳得扑通扑通,握住了耳机,发了一会楞,方才轻轻的把它放回原处,谁知才搁上去,又是铃声大作。她再度拿起听筒,柳原在那边问道:〃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么?〃流苏咳嗽了一声再开口,喉咙还是沙哑的。她低声道:〃你早该知道了,我为什么上香港来?〃柳原叹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摆着的是事实,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苏,你不爱我。〃流苏道:〃怎见得我不?〃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流苏忙道:〃我不懂这些。〃柳原不耐烦道:〃知道你不懂,若你懂,也用不着我讲了!我念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释得对不对。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流苏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恼了起来道:〃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了,还得绕着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连我这样守旧的人家,也还说'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哩!你这样无拘无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谁替你做主?〃柳原冷冷的道:〃你不爱我,你有什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流苏道:〃你若真爱我的话,你还顾得了这些?〃柳原道:〃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流苏不等他说完,拍的一声把耳机掼下了,脸气得通红。他敢这样侮辱她,他敢!她坐在床上,炎热的黑暗包着她像葡萄紫的绒毯子。一身的汗,痒痒的,颈上与背脊上的头发梢也刺恼得难受,她把两只手按在腮颊上,手心却是冰冷的。
铃又响了起来。她不去接电话,让它响去。〃的玲玲……的玲玲……〃声浪分外的震耳,在寂静的房间里,在寂静的旅舍里,在寂静的浅水湾。流苏突然觉悟了,她不能吵醒整个的浅水湾饭店。第一,徐太太就在隔壁。她战战兢兢拿起听筒来,搁在褥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