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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我们姜家还吃得起,就是我今天卖了两顷地给他们姐儿俩抽�,又有谁敢放半个屁?姑娘赶明儿聘了人家,少不得有她这一份嫁妆。她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姑爷就是舍不得,也只好干望着她罢了!〃
话虽如此说,长安的婚事毕竟受了点影响。来做媒的本来就不十分踊跃,如今竟绝迹了。长安到了近三十的时候,七巧见女儿注定了是要做老姑娘的了,便又换了一种论调,道:〃自己长得不好,嫁不掉,还怨我做娘的�搁了她!成天挂搭着个脸,倒像我该还她二百钱似的。我留她在家里吃一碗闲茶闲饭,可没打算留她在家里给我气受呢!〃
姜季泽的女儿长馨过二十岁生日,长安去给她堂房妹子拜寿。那姜季泽虽然穷了,幸喜他交游广阔,手里还算兜得转。长馨背地里向她母亲道:〃妈想法子给安姐姐介绍个朋友罢,瞧她怪可怜的。还没提起家里的情形,眼圈儿就红了。〃兰仙慌忙摇手道:〃罢!罢!这个媒我不敢做!你二妈那脾气是好惹的?〃长馨年少好事,哪里理会得?歇了些时,偶然与同学们说起这件事,恰巧那同学有个表叔新从德国留学回来,也是北方人,仔细攀认起来,与姜家还沾着点老亲。那人名唤童世舫,叙起来比长安略大几岁。长馨竟自作主张,安排了一切,由那同学的母亲出面请客。长安这边瞒得家里铁桶相似。
七巧身子一向硬朗,只因她媳妇芝寿得了肺痨,七巧嫌她乔张做致,吃这个,吃那个,累又累不得,比寻常似乎多享了一些福,自己一赌气便也病了。起初不过是气虚血亏,却也将阖家支使得团团转,哪儿还能够兼顾到芝寿?后来七巧认真得了病,卧床不起,越发鸡犬不宁。长安乘乱里便走开了,把裁缝唤到她三叔家里,由长馨出主意替她制了新装。赴宴的那天晚上,长馨先陪她到理发店去用钳子烫了头发,从天庭到鬓角一路密密的贴着细小的发圈,耳朵上戴了二寸来长的玻璃翡翠宝塔坠子,又换上了苹果绿乔琪纱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一个小大姐蹲在地上为她扣揿钮,长安在穿衣镜里端详着自己,忍不住将两臂虚虚的一伸,裙子一踢,摆了个葡萄仙子的姿势,一扭头笑了起来道:〃把我打扮得天女散花似的!〃长馨在镜子里向那小大姐做了个眉眼,两人不约而同也都笑了起来。长安妆罢,便向高椅上端端正正坐下了。长馨道:〃我去打电话叫车。〃长安道:〃还早呢!〃长馨看了看表道:〃约的是八点,已经八点过五分了。〃长安道:〃晚个半个钟头,想必也不碍事。〃长馨猜她是存心要搭点架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打开银丝手提皮包来检点了一下,借口说忘了带粉镜子,迳自走到她母亲屋里来,如此这般告诉了一遍,又道:〃今儿又不是姓童的请客,她这架子是冲着谁搭的?我也懒得去劝她,由她挨到明儿早上去,也不干我事。〃兰仙道:〃瞧你这糊涂!人是你约的,媒是你做的,你怎么卸得了这干系?我埋怨过你多少回了──你早该知道了,安姐儿就跟她娘一样的小家子气,不上台盘。待会儿出乖露丑的,说起来是你姐姐,你丢人也是活该,谁叫你把这些是是非非,揽上身来,敢是闲疯了?〃长馨�嘟着嘴在她母亲屋里坐了半晌。兰仙笑道:〃看这情形,你姐姐是等着人催请呢。〃长馨道:〃我才不去催她呢!〃兰仙道:〃傻丫头,要你催,中甚么用?她等着那边来电话哪!〃长馨失声笑道:〃又不是新娘子,要三请四催的,逼着上轿!〃兰仙道:〃好歹你打个电话到饭店里去,叫他们打个电话来,不就结了?快九点了,再挨下去,事情可真要崩了!〃长馨只得依言做去,这边方才动了身。
长安在汽车里还是兴兴头头,谈笑风生的,到了菜馆子里,突然矜持起来,跟在长馨后面,悄悄掩进了房间,怯怯的褪去了苹果绿鸵鸟毛斗篷,低头端坐,拈了一只杏仁,每隔两分钟轻轻啃去了十分之一,缓缓咀嚼着。她是为了被看而来的。她觉得她浑身的装束,无懈可击,任凭人家多看两眼也不妨事,可是她的身体完全是多余的,缩也没处缩,她始终缄默着,吃完了一顿饭。等着上甜菜的时候,长馨把她拉到窗子跟前去观看街景,又托故走开了,那童世舫便踱到窗前,问道:〃姜小姐这儿来过么?〃长安细声道:〃没有。〃童世舫道:〃我
也是第一次,菜倒是不坏,可是我还是吃不大惯。〃长安道:〃吃不惯?〃世舫道:〃可不是!外国菜比较清淡些,中国菜要油腻得多。刚回来,连着几天亲戚朋友们接风,很容易的就吃坏了肚子。〃长安反覆地看她的手指,仿佛一心一意要数数一共有几个指纹是螺形的,几个是簸箕……
玻璃窗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