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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抡起手中的家伙,一下子就把他打翻在地,接着你一锹,我一锯,血像喷泉一样从他身上滋出来。他的妻子和四个孩子拼命地往前扑,想上前去救他,但是被造反派死死地拦住。没出半个钟点,一个活生生的六尺高的男人就成了一堆肉泥。 父亲经常说他后悔1966年离开了部队,军营里是不搞文化大革命的——即便整个社会都被卷入天翻地覆的动荡之中,毛泽东也清楚地意识到军队是社会安全稳定的惟一保证!看到工厂里和街道上互相残杀的造反派,父亲感到困惑,作为军人,在解放战争中无数的敌人在他的枪口下丧命,但那是为了把全中国受苦受难的人从苦海中解救出来。在抗美援朝中,他和帝国主义反动派不共戴天,殊死搏斗,那是为了保卫新生的革命政权。他又联想到建国以后的镇反、土改等历次政治运动,他始终坚定地认为毛主席是正确的。甚至当我爷爷因为家中有五亩地而被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的时候,他都丝毫没有抱怨,而且还在抗美援朝前线的日记中写道:〃我一定要站稳革命立场,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 但是,文化大革命是为什么?在半个世纪的革命生涯中,他从来没有想到革命会有这样无谓的牺牲。他不明白一个激励着他奋斗一生的理想怎么会给中国人带来这样深重的灾难。他虽然不说什么,但他明显地变了,他以前工作起来不要命,经常是我还没起床他已经上班去了,我都睡觉了他还没回家。现在他竟然有时间和我们一起玩游戏。有一次我发现姥姥对着蜡烛鞠躬,就跑去告诉他,他却挥挥手,让我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了,别的事少操心。 我还记得我考上牛津大学后父亲的反应。那时候能够出国留学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从表面上看, 他还是那样威严,还是用他习惯的话语来告诫我: 外国不是天堂,要提高警惕,不要被资产阶级腐朽的思想侵蚀。但是,我能感到他从心底流露出的喜悦。他要到北京来为我送行,我劝他说不用了,他身体不好,到北京的火车很挤,而且我学完了就回来了。可是他坚持要来。临上飞机前他叮嘱我:〃不要惦记我们,这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它。你看看我,看看你姐姐,看看周围的那些人。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留在那边吧。〃 看到他那少有的慈爱的目光,我心中涌出了一股暖流。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什么坚持要为我送行。但是, 他的话让我感到震惊,这样的话好像不应该出自他的口中……一个老共产党员,一个曾经为新中国的建立出生入死的人。他从一个终身的革命者回到了父亲的角色里,痛苦地道出了一句真心话——为了对女儿的爱,他背叛了自己信守一生的信念。那是1986年7月16 日。 我们默默相对片刻,他转身离去了,可能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泪水。父亲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 我一生中就只见他流过一次泪,那是我弟弟出生的时候,孙家有后,那次是喜极之泪。望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感到一阵阵的难过。我可以想象到他的失落,像一个黑洞,深不见底,他为之奋斗而建立的很多东西突然之间被打破,甚至被颠倒。先是文化大革命,然后是改革开放,他头脑中的那个思想体系,一次次地被冲击,就像沙堡一样坍塌了,而且是那样地彻底。当年被他们赶走的敌人,今天却以爱国华侨、海外商人的面目回到中国大陆来投资赚钱了,并且受到热烈欢迎; 革命歌曲被港台流行音乐所代替,靡靡之音在大街小巷回荡;雷锋已经被人们遗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成为时代的座右铭。人人利用自己手中的的大小权力,不惜牺牲国家利益,为个人小康目标而奋斗着。面对这一切他困惑不解,他的思维方式只能让他感到愤懑和绝望。他对自己在枪林弹雨中度过的一生,对自己终身追求的理想开始怀疑了。  '返回目录'  
姥姥、我与玄奘(10)
父亲1997年去世了。他一生都没有得过病,但是后来却忧郁成疾,先是得了糖尿病,直至双目失明,后又半身不遂。临终前他反复叮咛,身后不穿我给他买的西装,也不穿母亲给他买的那套传统的中式服装,而是穿他穿了一辈子的干部服。那时候,人们几乎不穿这种服装了, 市场上很难买到; 而且母亲坚持服装的料子一定要最好的。我们满城找了好几天,最后求人在商店的仓库里找到了一套。父亲穿着象征他一生的希望、理想和忠诚的干部服,离开了这个世界。 让我欣慰的是,姥姥在她生命的暮年又能享受信仰的自由。80年代初期, 政府决定修复或者重建142座在文化革命中被毁坏的最重要的寺庙,而且又允许人们到寺庙烧香拜佛,念经还愿,僧人们又可以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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