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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也省略不掉,其实这天是七月十五上元节,两个节日就合在一起办了。老虎窝街头巷尾都洒上了白灰,放眼望去真有些雪的意思,而天依旧酷热难当。十字街头演节目,是荆容翔一手主导的,表演猫捉老鼠的话剧,说这是日本人祸害的,小鬼子养的老鼠蚊子跳蚤放出来了,病菌漫天飞,灭鼠灭苍蝇才能保平安。黄昏一降临,街上就张灯结彩起来,河里也飘起河灯来,扭秧歌的扭秧歌,祭奠的祭奠,人们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全都疯疯癫癫、歇斯底里了。人心慌的时候,就像脚底下没跟一样,冒虚汗,晕忽忽的,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这天晚上大出风头的是郭占元,他反穿羊皮袄,饶有兴致地踩高跷,扭得浑身是汗,不断做出高难动作,不时哈哈大笑,笑得极刺耳难听。郭占元放声高歌,唱的是《傻柱子接媳妇》:“小老妈在上房,打扫尘土啊,打扫完东屋,又打扫西屋里啊……”歌声并没有打动任何人,他不管不顾,使劲地唱,还自顾自地拍巴掌喝彩。有人指点灯影里摇晃的郭占元,说:“喂,你老婆孩子都没了,还欢乐个屁?!”
郭占元边扭边回头,说:“呸,活一天乐一天吧。”
令人颤栗的“虎力拉”终于过去了,究竟死掉了多少人无从知晓。全凭老天眷顾,铁磊兄妹奇迹般地涉过险滩。逃过死劫的人们还发现,顾皮匠收养的那个日本女孩幸存了下来,她被张铁匠家收养了。这孩子细眉细眼的,每天独自在铁匠铺的门口玩耍,身影是那般孤独。赵家死人又破财,又损失了两垧耕地,用于死者的安葬。偌大的赵家大院现在只剩下四傻子一个成年男子了。四傻子痴痴呆呆的,下地干活,回家吃饭,像憨倔勤勉的耕牛。面对破落的情景,老赵太太深恨自己,逢人便说:我咋不死呢?总也不死不是老妖精是啥东西?
天凉的时候,赵成和媳妇生了,落草的是个大胖小子,头发乌黑,嘴巴也大,“公啊公啊”的哭声分外嘹亮。这是赵金氏的第四个孙子,她咧开缺牙的嘴巴乐了,说:“都瞅瞅,都瞅瞅啊,天不灭咱赵家。日子该咋过还咋过。”祖母给小孙子起名,大号赵庆祥,乳名叫老虎。她断言:“老虎一出世,灾业就散了,不是吉祥是啥?”
死神徘徊的夏季里,老虎窝最后的逝者是郭占元。他死前已精神分裂,是酒后野浴淹死的。
常言道:八月十五定收成。过了中秋,人们发现地里头荒草杂芜,庄稼亦如人似的,半死不活的样子。人们恢复了诚稳持重的常态,说收成不好就不好吧,说这要命的年月,还能喘口气儿就不错了,天灾人祸的就对付着混吧。
保安队来了,杂七杂八的各色人等,挎着黑不溜秋的枪支,一看就是归降的胡匪绺子。保安队的军纪糟糕透顶,惯于对百姓蛮横,他们的口头惮是:“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小米饭。”二十来人在赵家大院住下,偷粉条子、高粱米,偷一切可以换到钱的东西,拿到街上去卖。赵家人见了,敢怒不敢言。保安队一天到晚瞎忙得厉害,白天赛马练枪法,晚上躺炕上抽大烟。这天有几个喝多了,摆弄起手枪来,张三吹嘘说能打中家雀的左眼皮,李四不服。卖呆儿不怕乱子大,众人起哄,于是比试枪法。乒乓几声,麻雀没打到,倒是打下来鸽子若干。赵家的门窗玻璃体无完肤了,子弹还射穿了房盖,打坍了屋顶上的烟筒。麻雀们被枪声惊扰,不时呼啦啦地惊飞而起,许久才缓缓地降落。挥动翅膀的时候,它们老是变幻着奇怪的矩阵。
第四十七章(6)
日子漫长而寂寥,如同秋阳般日益惨淡。清剿队长荆容翔无精打采的,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上头督促得紧,只好硬着头皮忙碌,今天组织巡逻搜查,明天纠察乡里治安,后天替国军征集粮秣。走家串户的,熟悉人口户籍情况,尤其掌握适婚女子的实际状况。荆队长老婆也死于这场霍乱,身边没女人了,心里憋得冒火,刻不容缓地盯上了赵金菊。要是搁在从前,就是借来八个胆儿,也不敢打赵家的主意。赵金菊是老姑娘,是黄花处女,年龄大些,姿色尚可,配他荆队长不寒碜。金氏先头极力反对,可家道没落如此,由不得挑肥捡瘦,
即使反对又当如何,总不能叫闺女终老闺里吧?再说荆容翔的先房老婆一直没有生育,倒也没啥拖累。动荡岁月里,人们考虑问题就这样简单而实际。
女人走投无路之时,嫁人是唯一的选择。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随他去吧,不饿死就行。天灾人祸相伴,男女苟且之事顺理成章,鳏寡孤独者迅速地组合配对,赵金菊的婚事草率得不能再草率了。事到如今,赵金菊认命了。左等右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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