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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她是四川人,只身呆在上海。她喜欢这个城市。我问她为何不找男朋友。她低眉一笑,道,找不到呀。我离开上海的第二年,她终于找了个男友,结婚之后双双去了美国。我们亦失去了联系。我倒是常常怀念她给我带来的平静的欢乐,以及那种极卫生的友谊。
这些年轻人,他们构成了我那一年里在上海生活充实而多姿多彩的内容。有时候我想,若无这些年轻人的激越奔放的青春,若无他们的希望、梦想、爱情以及脚踏实地的奋发努力,上海哪里来的勃勃生机同光鲜亮丽!
我住桂平路那一年棉棉亦租住在桂平路。那时她尚未成为“美女作家”,亦未写成小说《糖》,且单身快活,喜欢晚上出门泡吧。棉花俱乐部就是她带我去的,因她曾在这里做过DJ。同去的还有赵波,那时还是吴亮的老婆。把棉棉称为“美女”,不知是谁的标准。棉棉长得可不敢怎么恭维。赵波倒是有种吴越女子的清丽娇白。她二人常在一起,让人觉得反差很大。她们在酒吧里是很“闹”的。尤其棉棉,喝了酒之后率性张扬,目光焰焰地盯着一个小号手看。那小号手二十出头,还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但长得体格健壮,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英气逼人。棉棉说,看啦,那小伙子多*啦!干了杯之后,忽然拍我肩膀一把,道,老何,我要带你到上海最糜烂的地方去!她的舌头有点大了。回去的时候,我说我送你们。这才晓得,原来她亦是住在桂平路上。她把自己的租住地做了间音乐工作室。她是那种天生搞艺术的人。冲动、激情、野心、敏感、暴冷暴热,集于一身。但她相当透明。一切在上海的喜怒哀乐全部是写在了脸上的。到后来,这一切亦全部是写在了她的小说里。
上海还有个好人谢春彦。他是陈村的朋友,画家,常给陈村的文章配漫画化的水墨插图。他喜欢请朋友吃饭喝酒。人到齐后,他走进包厢来,左右胳膊下皆夹了酒,是个极豪爽又极可爱的人。留着鲁迅式的胡子,风度翩翩。有回他带我去一个怀旧酒吧,是他一位画家朋友开的。里头的一切装饰皆是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风格。手摇唱机、西洋片、老家具、洗脸架,摆满各处。楼下还有处地方做陶塑。那回去了一些上海的艺术家,做了个很大的花瓶,每个人在上头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老谢叫我也签上。后来那陶瓶烧好了,一直摆在楼下的一张旧桌子上。我带小沈亦去过一回,在瓶子上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离开上海,后虽是去过很多回,但一直没再去过那个酒吧。不知那陶瓶还在不在。那上头,有我留给上海的一点印迹。与此相关的,则是一堆鸡零狗碎但温馨愉快的回忆。
我相信,有回忆的人是幸福的。
。 想看书来
北京(1)
沈从文在他自传里写他头回到北京:“从湖南到汉口,从汉口到郑州,从郑州转徐州,从徐州又转天津,十九天后,提了一卷行李,出了北京前门的车站,呆头呆脑在车站前面广坪中站了一会儿。走来一个拉排车的,高个子,一看情形知道我是乡巴佬,就告给我可以坐他的排车到我所要到的地方去,我相信了他的建议,把自己那点简单行李,同一个瘦小的身体,搁到那排车上去,很可笑的让这运货排车把我托进了北京西河沿一家小客店,在旅客簿上写下——
“沈从文年二十岁学生湖南凤凰县人
“便开始进到一个使我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来学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了。”
而我头一回到北京时已年届三十,比沈从文长了十岁。是一个初夏日里,去参加《人民文学》举办的笔会。那时主编是王蒙,我的若干小说经由他的手发了头条。参加那个笔会的人有马原、刘索拉、莫言等一干八十年代初刚冒头的文学新秀。而《人民文学》那一时真是虎虎有生气。我在湖南时,常听得搞文学的人说,北京每年只去一次,思想上可得一年营养。这样的说法里就有从文公的那点意思,因北京有“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上一堂课,对人心灵竟可福泽一年。我便是怀了这样一点意思,从老北京站下来,心里头生起第一个愿望是:去看天安门。仿佛去圆一个久远的梦。而人生亦是从那梦里头延伸出来的。
三十岁,被称为青年作家,带着以文会友的心情,参加了那次笔会。会议期间去看了两个人,一个是沈从文公的学生汪曾祺。因我的第一本小说集《小城无故事》,即是请他来作的序。后来我写过一篇文章,《关于汪先生》,表达了一个后学对于汪先生的敬仰。他是我认为的中国当代作家中传统文化同诗意美学最纯粹的传人。他的文学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