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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深极长,叫做落星田。落星田两壁皆是高墙,并无临街人家,又无路灯,到夜里一巷阴森漆黑,走路时只闻得跫音橐橐响,像是后头有人提刀紧紧追来,极是吓人。院子里老人吓唬爱哭闹的细伢崽:“还哭,还哭就把你丢得落星田去!”因好多年前,闻说落星田的苦楝树上吊死过人。吊死的人,长沙人俗称“吊死鬼”,舌头吐出来一尺长,想起来就是一背冷汗。
我们院子里细伢崽胆子大,晚上出门打游击,“官兵捉强盗”,做“强盗”的没处躲,就往落星田巷子深处跑,“官兵”追进去,又无火把同电筒,只壮了胆子吼:出来!出来!老子看见你哒!却是两眼一抹黑,如在一团酽酽墨汁中。末了,“官兵”退出去,“强盗”拱出来,于是一场游戏结束。
当那月儿圆了,照在长沙城头,落星田明晃晃如同白昼,我们一群细伢崽便疯疯地在巷子里跑,影子在地上忽长忽短,又拍着两股仰头嚎唱:
月亮粑粑,
肚里坐个爹爹(读diadia),
爹爹出来买菜,
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
绣扎糍粑……
那童谣同月光一样,亦是明晃晃的,漾在长沙无数麻石老街上,漾在无尽的岁月跟回忆里。
长沙当年的细伢崽,如今已是两鬓飘霜,却谁人心里没有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童谣,这样的月亮粑粑?
这就叫岁月,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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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麓山
我的老朋友马原到长沙来给湖南卫视录节目,录完了,打电话给我,说你带我在长沙逛逛吧。我不假思索,开车接他直接飙到了岳麓山上。秋天的阳光甚好,站在山顶,可以鸟瞰这里那里闪闪亮亮的长沙全城。马原八年前来过长沙,现在,他说,长沙变得蛮漂亮哦。又说,来的那天,他和接待他的卫视的一位湘妹子聊天,说到他喜欢香港,因为有山还有水。那湘妹子说,我们长沙也是呵。他一拍脑壳,可不是吗?以他喜欢一个城市的标准,那他就应当喜欢长沙。
长沙就因为有一条湘江,有一座岳麓山,使一座古城显得钟灵毓秀,显得独特而有韵致。
而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岳麓山。
山上的名胜甚多。我小的时候,每年学校春游秋游,十之六七要选择登岳麓。我记得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爬五轮塔。塔不是很高,但很难爬。因为没有梯子,只是内墙上这里那里有突出物,攀援时有几分惊险。上不易,下更难。我们几个调皮点的男学生猴子样爬来爬去时,下头仰起脑壳张开嘴巴的女同学往往发出凄厉的尖叫。那时候山顶上,靠现在的雷达站附近的地方,绿树丛中,有栋败弃的瓦屋,走进去里头有尿臊味,粉墙斑斑驳驳,上头净是些炭末的涂鸦,画的是仙女和玉皇,还有些骂人的粗话。有一回我和两个男同学拱了进去,拾起一截炭末,各各在上头写了谁谁谁到此一游。拍拍手,豪迈地说,多少年之后,我们还会看到自己的名字。“*”中,五轮塔遭毁,那栋弃屋也不见了。江山依旧,然而有些东西已不复得存,包括莫名其妙的豪迈。
我念大学时住在麓山下,几乎每天晚饭后都同一位要好的同学沿山脚的小路漫步。去得多的地方是抗日战争时国民党七十三军阵亡将士的公墓。那里少有游人,极是冥静。松风吹来,落叶瑟瑟,让人感觉到苍凉诡谲。坐在冰凉的石级上,聊起天来,多是少年夸口,漫无际涯。其实在这样的地方,三尺之上有神明,横竖要有点虔敬才是。
有时也到山上头去,沿着古麓山寺的红墙走,上到云麓宫,月亮升起来,像有一层银粉洒遍山林,四处莹莹地闪烁,若是夏日,有萤火虫从眼前飞过,如同图画老师拿黄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美丽的弧线。天很低,人很高,但世界很静。只是随便散步,胡乱地走走,却拾回了一种澄明的心情。
今年的中秋,我和一对朋友夫妻上山赏月。从四医院旁边的山门上去,车多得不得了。从没见过有如此之多的人开着车上山,有警察指挥,疏通粥样蠕动的车流。山顶上,凡有空地,皆站满仰头望月的人。月在中天,人声啸闹,而山脚下,河对岸,长沙城灯火如炬,一派繁华。
过了几天,我再上山,人却极少。岳麓山是长沙的风水宝地,应当天天游人如织才是。但我总觉得它人气远远不够,不知是何道理。这样的名山,若是在外省外地,不知要被炒出怎样沸反盈天的热闹。
马原也觉出了这一点,说,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游人不多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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