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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仁与程潜起义,鄂湘并陷,桂军亦尽。中华民国三十八年三月,解放军渡长江,毛泽东的总攻击令,真真神旺,那文章令人想见周武王誓师孟津当年。
南京没有抵抗就放弃,上海杭州一路响应起义,解放军昼夜趱程,望见前面的城池早已遍插五星旗,他们的游击队在安民籍府库以待了。我与梁漱溟的通信遂一时中断。李宗仁代行大总统职务时,报上登载李的亲笔信教请梁先生出任行政院长,梁先生拒绝了。他自上次国共和议失败,即回四川北碚,专心办勉仁书院,来信聘我去当教授,就可寄来路费,焉知不到几天,经过南京武汉到四川的交通一旦梗绝,且温州亦於五月里解放了。温州也是行政专员响应起义,雁荡山与瑞安乡下的三五支队於一日拂晓进城,再过一个多月,康生的野战军才开到的。
解放初期,真的迢迢如清晓。我在《山河岁月》里所写的,一旦竟有解放军来证明,私心幸喜。我知道民间起兵有这样好,果然给我亲眼看见了。秧歌舞是黄帝的咸池之乐,周武王的大武之舞,汉军在九里山的遍地楚歌,与秦王破阵乐的生於今天。
十月一日共产党国庆节,温州阅兵,所有组织都到,所有秧歌舞及绰龙舞狮子抛彩瓶俱全。抬着毛泽东的照片游行群众的队伍,共产军的队伍。看了那军容与武器,真真叫人感觉大威力。
温州解放後不久,便有一机会,由朋友资助去香港,随後竟去了日本。行前,秀美至杭州送我。
我与秀美去看看西湖,西湖竟无游人。我们到了孤山放鹤亭。那里非常冷落,时候又是快要傍晚。但寂静亦该有意味,暝色亦该有所思,是春阴细雨亦该有春气息雨情致,偏这等只是个心事索寞,什麽亦没有。连在身边的秀美,我亦快要想不起来她是个似花似玉人。往时在金华道上逃难,只觉得两人非常亲,现在如何变得没有一点喜气,甚至对这样的改变亦不能惊异。
我是到了香港,才恢复本来的姓名。我打听得了小周的地址,写信到四川,她果然来了回信。我才晓得那年我走後她被捕下狱。二月後获释,想想气恼,就嫁了《大楚报》编辑姓李的年轻人,同归四川。焉知他家里原有妻子,而他又不能为小周作主。小周已抱孩,几次三番想要出走,如今忽然接到我的信,当下她大惊痛哭,因为她一直以为我是不会爱她的。她回信里说:“这回我是决意出走了。”信里还说我给她的东西:“那年都被国民政府抄去了,“但将来我还是要还你的。”我当即再写信汇路费去,请她来香港,但是都被退回,大约她已不在那里了。
《桃花扇》里侯方域与丽娘,兵荒马乱中失散,在山寺打醮,不意於人丛中又相见了,当下惊喜交集,却被那高僧一喝:“佛地无男女情缘。”仍旧不得团圆。我与小周亦只是善男信女同在龙华会上,各人自身清好。还有爱玲,我与她亦不过像金童玉女,到底花开水流两无情。
春带
一
早晨一枝进来我房里扫除。我临窗趺坐,对着新洗抹过的几面,上放着纸与笔,纸如池荷,笔如菌萏,在朝露中尚未有言语。我请一枝坐,她亦就放下巾帚,在几侧跽坐一回。我爱这样低的窗槛,低的几,低低坐着的人,在檐际葡萄的叶叶新阳裹。
在日本人家借房间住,食宿包在一起,就好比是待亲戚待人客。我借的是一个六叠的房间,靠近後院,倒是朝南。一枝除了每日三餐捧案齐眉的侍候,还给洗衣裳,早晨进来扫除,晚上临睡时进来摊好被,放下帐子,然後再拜掩扉而去。日间是她在厨下,或在做针线,稍为有一歇空,就记得送茶来,有时还有点心。若有朋友来看我,她来敬茶敬点心是不必说。
第一天我就留心看她在人前应对笑语清和,而偷眼瞧她捧茶盘捧点心盒的动作,她脸上的正经竟是凛然的,好像是在神前,一枝是扫地煮饭,洗衣做针线,无论做什麽她都一心一意。空下来她到起坐间跽在阿婆旁边吃茶,她的人好像花枝的斜斜,而又只是小女孩的端正听话。
日本的少妇是比少女美,因为她的女心一生无人知,她嫁得丈夫好比是松树,而她是生在松树阴下的兰蕙,幽幽的吐着香气。一枝家是士族,她的丈夫却是入赘的,且有了孩子。日本人家的赘婿大概不自然,尤其上头有阿婆,她不是一枝的生母。男人的塌葺,阿婆的独愎,连一枝的小孩亦有阿婆帮在头里,敢与一枝平等。因此一枝没有为妻的成熟,甚至也没有母性的成熟。又因她皮肤生得白,而且她走路的姿势像小女孩的可怜相,路上生人还当她是未嫁的姑娘。一枝的父亲是当她还在女塾读书时就去世了,生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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