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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时,她还讲给我听,一次有三五个日本兵在公寓面前人行道的列树下放步哨,穿的草绿色服装,她的姑姑从楼窗口望下去,说他们像树里的青虫,她觉姑姑形容得非常好。还有我问炎樱,你们印度的独立领袖鲍斯若要招募女兵,你也去麽?炎樱道:“去可以,但是先要照我的心意剪裁出好看的兵装。”爱玲亦以为然。又若爱玲遇见中国兵与百姓问答,必定看出两边都有幼稚可爱的惶惑来。可是现在她见了这些在操练的新兵,当下惊骇得扯住我的衣袖回步,说道:“他们都是大人呀,怎麽在做这样可怕的儿戏!”
我与秀美住的地方,爱玲只到过一次,那是她要离开温州回上海的前一晚。秀美先向我说过:“张小姐若来,此地邻舍会把我如何想法,惟有这点要请你顾我的体面。”所以与邻舍只说爱玲是我的妹妹,这对爱玲,我是无言可表,但亦不觉得怎样抱歉,因为我待爱玲,如我自己,宁可克己,倒是要多顾顾小周与秀美。
外婆来倒茶水,爱玲仔细看她,与我说:“这位老太太的脸真是好,滑稽可爱得叫人诧异。”随後外婆到隔壁阿嬷家里去了,这柴间一样的房里,我坐在床上,爱玲与秀美各端一把椅子凳子坐在床前,三人说话儿。爱玲看看这房里,看看我与秀美,直到夜深,她还舍不得走。她在温州已二十天,我像晴雯袭人在外头,见宝玉竟来望她,只恐亵渎闪失了,宁愿催她早日回上海,爱玲却一股真心的留恋依惜,她本来还想多住一些日子的。大约爱玲的愁艳幽邃,像元稹《会真记》里的崔氏,最是亮烈难犯,而又柔肠欲绝。《会真记》里与张生之别,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貌恰声,对张生说的一番话,及後来她覆张生的信,真是叫人难受。但亦我们不尽与之相似。
第二天下雨,送爱玲上船。数日後接她从上海来信说:“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橕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她还寄了钱来,说想你没有钱用,我怎麽都要节省的,今既知道你在那边的生活程度,我也有个打算了,叫我不要懮念。
惊枝未稳
欧阳修诗:“黄鸟飞来立,动摇花间雨。”就像是说的我在温州。我在温州,总是处处小心,因为懮患是这样的真。但是我亦随缘喜乐。
旧历年关,温州街上一般是鱼鲜摊南货店绸布庄热闹,那些鱼鲜南货与布料还在摊里店里庄里,就已像在除夕灶下的都是年货,像元旦穿在身上的都是新衣了。而我与秀美,单是看看亦好的。我与秀美,除夕是外婆家里做起一桌菜,房里无处摆,只能摆在房门口颓檐下,先供天地,然後叫邻舍来分岁。秀美还备了红纸封包,分给隔壁阿嬷家的小孩及外甥压岁钱。秀美有个妹妹,住在城南,娘家少走动,她今带了儿女来看阿姊。我这个姑爷,也着实做得过,有妹妹家来请,还有阿嬷家也还请,这都是罩秀美的牌头。
正月初一街上店家都关门,每隔几家有敲年锣年鼓,日色在地,只见游人穿的新衣服,小孩手里都拎一对大红包头去亲戚家拜年,解开来却只得十几颗黑枣或桂圆。我与秀美亦去五马街走走,只觉什麽事情亦没有。又转过巷後,见燕麦青青,已是春天的气息了。
立春,旧历上写着寅时春至,要半夜过後。外婆与隔壁阿嬷等候迎春,叫我与秀美先睡。及我被唤醒,已外面四处放炮竹,城中千家万户都在迎春了。外婆拿红豆汤到床前与我吃,秀美原来早已起来,此刻听见她在阿嬷家厨下一道说笑做汤圆。这迎春而非迎神,真有好意思。顷刻之间,果觉庭树房栊,连堂前灶下,连人的眉梢,连衣柜角隅里,都是春来到了,如同亲人,处处都是他。
正月里是家家都有人来客往,待饭待点心,连邻妇抱了小孩来沿阶小椅子里坐坐,在日头下说一回话,亦被作客人看待。我们的邻舍,左首当小学校长的一家是自成一院落,那男人兼任镇长,是个国民党员,有些高不可攀,惟他的妻偶亦过来我们这边沿阶坐坐,还随和些,且也叫秀美阿娘,温州人叫阿娘是姑姑。右首即是阿嬷家,只住一个厢房间,却有堂前公用。阿嬷家大的两个儿子,一个做裁缝,一个做店伙,都是二十几岁,还有一个顶小的才四岁,是遗腹子。他们平常吃番薯的时候多,炊米饭的日子少,但是此地这样的人家毫不惭愧,亦不见贫穷得凄惨。阿嬷虽然过日子的事耿耿在念,她却也不怎麽懮,两个儿子已经成长出道,只觉天下世界的日子总要这样过,但凡佳节良辰,对於人情礼节非常肯定。後面打纸浆的人家又是自成一院落,比起来就见得殷实,我有时走後门经过,他们倒总是客气招呼的。
秀美是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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