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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茂林忙问:“举人老爷,这是……”
“卢麻布,一百二十小钱,作卢魁先这个月的学费!下个月,我石不遇赶在初一那天如数送到府上!一文不少。”
“这是为个哪样?”
“为哪样?为他!”举人转对卢魁先,“你跟我大眼瞪小眼做个啥?明朝起,上学堂,读书!”
举人转身走人。
一家人送走举人,回转。卢茂林叫点灯,数桌上的钱:“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一百二十钱。”
“爸爸,明朝我又得上学了!”爸爸从二儿子眼里看出这话。爸爸将儿子揽入怀中,说:“卢魁先。”
卢魁先见爸爸叫自己大名全称,一愣。
“爸爸晓得,你说话出不了声。爸爸说,你听。爸爸说对了,你点个头。不对,摇个头。”
卢魁先点头。
“我们屋,穷不穷?”
卢魁先点头。
卢茂林指屋角麻布挑子上还没抽出的扁担,问:“爸爸的扁担,硬不硬?”
卢魁先伸手摸一下扁担,点头。
“举人说,我魁先娃有志气?”
卢魁先点头。
“爸爸说,我魁先娃人穷,要穷得像爸爸的扁担一样硬肘,饿要饿得新鲜!”
卢魁先点头。
“这一百二十钱,你想拿去交学费钱?”
卢魁先连连点头。
“我晓得,举人老爷送钱给你是真心。”
卢魁先点头。
“你就真心要举人老爷的钱?”
卢魁先愣了。
爸爸将自家怀中的钱袋取出,倒空其中的钱,全给了母亲。然后将举人的钱叮叮当当一揽子全从桌上刨入钱袋,拴紧了钱袋口的绳子,重新揣进怀中:“明朝我进合川城,先不去布店交付麻布,头一个去学堂见举人。给举人磕头,道谢他。再把钱还给他。”
卢魁先偷偷掉泪。卢茂林抱过他,说:“娃娃,爸爸只要还挑得动,明年子,保证送你上学堂。”
卢魁先愣愣地望着爸爸。
“你等不得明年子?”
卢魁先从爸爸怀中滑下来,进了内屋,拎着竹篮出来,篮中放着多日未用的纸笔墨砚,卢魁先抱着竹篮,坐在门槛上,望着东方。
妈妈说:“我娃娃想等到鸡公一打鸣,就去学堂?”
卢魁先头也不回,使劲点头。
爸爸重新掏出怀中钱袋:“卢魁先,你还是想拿你那穷得叮当响的先生这点血汗钱,去交学费钱?”
爸爸看到,魁先娃今夜,头一回摇头,使劲地摇头。
“那你不想读书了?”爸爸看到,魁先娃更使劲地摇头。
“又拿不出一文钱学费,又一天等不得要上学堂,这可怎么开交哟我的娃!”妈妈望着魁先娃的背影念叨。
鸡公一打鸣,卢茂林就醒,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卢茂林下了床,从内屋出堂屋,挑起麻布挑子,来到大门前,就拔门闩,这才看到两扇大门虚掩着。他“耶”了一声,卢李氏披了衣裳正埋头灶前嘴巴对着吹火筒,要吹燃昨晚埋在灶孔里柴块块头子上的火星子,转头来问:“耶哪样?”
“魁先娃当真鸡公一打鸣,就去学堂了?”
卢茂林手向怀中一拨弄,叮当有声:“耶,他又没拿走举人捐这点血汗钱去交学费,看他怎么去学堂?”
“他既是去上学堂,又到哪里去拿钱来缴学费?”
举人听得鸡声人声,从书堆中刨开一条缝,抬起头来。昨晚他备新课,太晚了,就在书院教师备课的案头伏案而睡。他吹烛、起身、正冠、捋髯,抱起案头连夜写下的讲稿和几本线装书,是《天工开物》《齐民要术》。昨天给卢魁先送了学费钱去,今天这节钟,他要当堂答复卢魁先上回问得他丢尽老脸的问题:“为啥洋人造得出铁船,我们造不出?”
他的讲稿上写的是:“木船者,船也。铁船者,亦船也。中国,古称轩辕氏也,不识者以为国人只善造车。非也!秦徐福赴东洋,用的是船。明郑和下西洋,用的是船。郑成功光复台湾,用的是船!中华者,古国也。五千年来,岂止我对尔等讲过的——《三字经》《千字文》《千家诗》、唐宋八大家!就说舟船制造术,同样源远流长,大匠有公输班……”
举人来到教室门口,见双门左右大开,乐了。人没进门,先冲末排座位大叫:“卢魁先!”
无人应答。举人一脚迈进高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