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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慌张张地找地方释放。只听得火车在旁边嗷嗷叫着,催我上车。火车越叫我越急,越急就越找不到地方。别无选择。我在铁轨上完成了最困难的排泄。
梦醒了。铁道变成了身子底下的床。刚才撒出的那泡尿已在被窝里浸湿筛子大的一滩,正慢慢由热变冷。
早上,我迟疑着不敢起床。第一次走近这个城市,我却在它面前无地自容。
蝉蜕
20年后我以另一种姿态走进了绵阳。蓝色涤卡中山服、微喇裤子和高跟皮鞋是我的包装。后来曾想到,刻板的中山装、准喇叭裤和在部分大城市流行的男式半高跟皮鞋,这一身行头一定相当滑稽,评价的标尺免不了要在保守与前卫、土气与洋气之间游移。但是我精神抖擞。怀中一纸地委宣传部的调令和户口迁移证件让我底气十足。从江津火车站登车开始,我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大员,肩负了重大使命,以主人的身份前来接管这个城市。我更觉得自己是一只蝉,经过了多年的蛰伏,现在终于钻出了深厚的土层来到了地面,充分享受着新鲜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
与一个城市同行(3)
火车站的喇叭还在向旅客们介绍:绵阳地处成都平原北部,是一座著名的电子工业城市,市内有扬雄读书的西蜀子云亭,纪念欧阳修出生的六一堂……这些介绍文字,进一步调高了我的兴奋度。因为星期天无法报到,我放下行李就骑了二舅的飞鸽自行车巡视已属于我的城市。这时的城市还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时隔十几年仍然没有见长。
从火车站进城那一带依然隔着大片农田。其实不仅仅是这个方向,东南西北,望不到头的庄稼地从不同方向由外向内地对这个城市构成包围和压迫。全城只有十几万人口,街道格局散乱随意。最高大洋气的房子都集中在跃进路。它们分别属于780、796、783、730 这几个大型电子军工企业。它们还有一个代号分别是305、204、203和407信箱。后来,它们又一个名字渐渐较多地被使用起来,那就是长虹、华丰、九州和涪江。当然这不是它们的全称。全称还应在前面加上“国营,后面再加上“机器厂”,如“国营长虹机器厂”,“国营涪江机器厂”等等。这一大堆名字令人眼花缭乱,难以对号入座。后来我发现为数众多的本地干部也闹不清楚,张冠李戴的错误经常发生。跃进路的单位无一不是对苏式建筑的模仿,高大、粗糙而笨拙。那些红砖宿舍楼上“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之类的标语,修建时即用砖直接嵌在墙上,无法涂抹,无法刮除,显示着前些年的时代特征。在这一区域出入的人们大多身穿蓝色工装,操着南腔北调,与其他绵阳土著迥然有别。因此,跃进路是一种异质文明,这种环境倒与我原来所在的469厂或者江津215信箱或者国营红阳机器厂极其类似,所以我不久就因可以把绵阳军工企业的各种名称搞得烂熟而在同事们面前暗自得意。走出跃进路就是另一个世界。铁牛街、珠市街、翠花街、三光街、棉花街、油坊街,是绵阳市民活动的主要舞台,房屋东倒西歪但店铺林立。杂货铺的海带卷成筒状码成小山,形状和气味像裹脚布,让人想起伟大领袖那句形容所谓“党八股”的话。皮匠永远都在忙碌,多是夫妻或者父子,膝头上缝好的鞋子用楦头一扩,轻敲一阵,像熟透的苹果般光亮和饱满。剃头挑子热气腾腾,剃头匠喜欢将脑袋刮成光蛋,仿佛这是他最高的审美标准。铁匠、锁匠、篾匠、补锅匠,还有弹花匠,都在小街头炫技,人人都有“凭了金刚钻专干瓷器活”的自矜。
这是一个农业和工业夹缝中的世界。打铁、弹棉花、电锯、金钱板、川戏围鼓和小贩的高声叫卖响成一片,酱醋、铁锈、煤烟、皮草、炒菜和粪便的气味杂揉飞扬,形成与太和镇差不多的小城氛围。纷乱、杂驳、鲜活、生动、温暖和亲切,还带了几分诗意。这是我最最需要的那种土壤。我骑着自行车在街巷间飞快地穿行,像一条鱼在河道里惬意地游动。两天以后是国庆节。我以地委宣传部正式干部的身份回老家过节,立刻被一个同学拉去乡下参加他妹妹的婚礼。我送出了一个月的工资作礼金,与他的乡亲们在几株核桃树下分享乡下厨子正宗的“九大碗”。但这一顿婚宴让我拉了整整三天肚子,一个时代被我彻底排泄干净。
宣传部新来的年轻人
我很快踩热了这个城市的地皮。涪城路、剑南路、红星街和成绵路,这些称得上主要街道中的任何一条,几步就可以走上田野,就可以看见飘散着猪粪气息的草房,从草房里钻进钻出的男女老少,懒懒散散,衣衫零乱。仅有的一路公交车往返于火车站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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