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部分(第3/4 页)
样子。云纹丝不动,现状一成不变。高枝上的鸟们短促地叫着;传递着似乎别有意味的信号。虫们在草丛中振响预言的羽声。
我思考空无人住的野方的家,此时大概是门窗紧闭。无所谓,就那样紧闭好了。沁入的血任其沁入好了。与我无关。我无意重新返回。在最近发生流血事件之前;那个家已有很多东西死去。不,莫如说是很多东西被杀。
森林有时从头顶到脚下地威胁我,往我的脖子吐凉气,化作千根针扎我的皮肤,千方百计想把我作为异物排挤出去。但我对这些威胁渐渐可以应付自如了。说到底,这里的森林不外乎是我自身的一部分——不知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有了这样的看法。我是在自身内部旅行,一如血液顺着血管行进。我如此目睹的是我自身的内侧,看上去是威吓的东西是我心中恐怖的回声。那里张结的蜘蛛网是我的心拉出的蜘蛛网,头上鸣叫的鸟们是我自身孵化的鸟。如此意象在我胸间产生,并扎下根来。
①白噪声,耳朵听得见的所有噪音。②我像被巨大的心脏的鼓动从后面推着似的在林中通道上前进。这条路通向我自身的特殊
场所,那是编织出黑暗的光源;是催生无声的回响的场所。我力图看清那里有什么。我是为自己带来封得严严实实的重要亲笔信的密使。
疑问。
为什么她不爱我呢?
难道我连被母亲爱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个疑问长年累月剧烈地灼烧着我的心、撕咬着我的灵魂。我所以不被母亲爱,莫非因为我自身存在着深层问题?莫非我这个人生来就带有秽物?莫非我是为了让人们无视自已而降生的?
母亲走前甚至没有紧紧抱我一下,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她转过脸,一声不响地只带着姐姐一人走出家门,如静静的烟从我眼前消失。那张背过去的脸庞永久地远去了。
鸟又在头上发出尖锐的叫声。我朝天上看,天上唯有呆板的灰云。无风。我兀自移步前行。我行进在意识的岸边,那里有意识的拍岸白浪,有意识的离岸碎涛。它们涌来,留下文字,又马上卷回,把文字抹消。我想在波涛之间迅速解读写在那里的话语,然而实非易事,没等我最后读出,语句便被接踵而来的波涛洗掉冲走。
心又被拉回野方的家中。我清楚地记得母亲领姐姐出走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坐在檐廊里眼望院子。初夏的黄昏时分,树影长长的。家里仅我自己。什么原因我不得其解,但我知道自己已被抛弃,孤零零地剩留下来,我知道这件事日后必定给自己带来深刻的决定性影响。并非有人指教,我只是知道。家中如被弃置的边境哨所一般冷冷清清。我凝视着日轮西垂,诸多物体的阴影一步一步包拢这个世界。在有时间的世界上,万事万物都一去无返。阴影的触手一个刻度又一个刻度地蚕食新的地面,刚才还在那里的母亲面庞也将很快被吞入黑暗阴冷的领域,那面庞将带着故意对我视而不见的表情从我记忆中自动地被夺走、被消去。
我一边走在森林中,一边想着佐伯。浮想她的脸庞,浮想那温和浅淡的微笑,回忆她的手温。我将佐伯作为自己的母亲,试着想象她在我刚刚四岁时弃我而去。我不由摇头,觉得那实在不够自然,不够贴切。佐伯何必做那样的事呢?何必损毁我的人生呢?其中想必有未被解明的重大缘由和深刻含义。
我试图同样感觉她那时的感觉,试图接近她的处境。当然没那么容易。毕竟我是被抛弃的一方,她是抛弃我的一方。但我花时间脱离我自身。魂灵挣脱我这个硬梆梆的外壳,化为一只黑漆漆的乌鸦落在院子松树的高枝上,从枝头俯视坐在檐廊里的四岁的我。
我成为一只虚拟的黑乌鸦。
“你母亲并非不爱你。”叫乌鸦的少年从背后对我说,“更准确说来,她爱你爱得非常深。这你首先必须相信。这是你的出发点。”
“可是她抛弃了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错误的场所消失了,我因之受到深深的伤害和损毁。对此如今我也明白过来。如果她真正爱我,何苦做那样的事情呢?”
“从结果看的确如此。”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受到了足够深的伤害,也被损毁了,而且以后你还将背负着这个伤害,对此我感到不忍。尽管这样,你还是应该认为自己终究是可以挽回的,自己年轻、顽强、富有可塑性,可以包扎好伤口昂首挺胸向前迈进。而她却无可奈何了,只能继续迷失下去。这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拥有现实性优势的是自己。你应该这样考虑。”
我默然。
“记住,那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