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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忘了自己暗自流了多少眼泪。程驭仍如当年一般,用药急且猛,刘秀虽然康复有望,但这其中所受苦痛,却比死还难受百倍。病痛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夜里我爬起来替他翻身,总能见他痛得满头大汗,却咬牙不吭半句。
当我哭着问他,既然痛,为什么不喊出来?他却说怕吵醒我。自那以后每天夜里起来,我再没见他醒着,总是安详地闭着眼沉沉入睡,低鼾起伏,状若酣然。然而熟悉如我,又怎会觉察不到,他痛得微微打颤却极力克制的细微表情。
我懂他的良苦用心,所以在替他翻身、揉捏腿脚的时候便假装不知情。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却得强忍着不让它落下。这种滋味,只有他和我才能体会到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
这一日天气晴朗,我用轮椅推他到庭院中赏花。他精神极好,指着荆棘杂草中的一株不知名的兰草与我讲解。可我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讲了好一会儿,我真正听进去的却没几句。
终于,我的愣怔换来他一声低叹,“如果真要出事,也不是在这里长吁短叹便能解决问题的。”
我一凛,回过神来。刘秀坐在轮椅上,难掩憔悴的面容,带着宽仁的微笑,只是眼神十分睿智明利。这让我想起那个临朝的建武汉帝,而非一个病痛缠身的中风患者。
我跪在他面前,头枕在他的腿上,低声呢喃,“如果我说一点儿都不担心,那是骗你,也是骗我自己。”
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低沉地笑,“太子留在京里,朕也甚是想念。皇儿们皆有争当孝廉之心,也应为天下表楷。这样吧,传诏他们从驾南巡……”
我倏地抬起头,愣愣地瞅着他。
刘秀看着我,含笑点了点头,目光清澈。
他果然不愧为一朝天子,虽然病了,对于政治的敏锐却一点儿都没有降低。皇帝病重,独留皇后与太子在京中坐大,独揽朝政,总有一日会惹出大麻烦。
虽说京都有吴汉坐镇,却终不是长久之计。如果雒阳当真发生异变,只怕面临这场惊天动地的变乱,我们也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鞭长莫及。到那时,也许恢复健康的刘秀有朝一日还能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将这场动乱重新拨乱反正,但是当异变发生之时,我儿刘阳只怕已难逃一劫。
“皇子从驾不是不可,只是……”只是皇太子若从驾,以我们现在的精力,谁又能镇得住刘他们?郭氏外戚的人脉与势力如今即使称不上权倾朝野,也难保不会渗透到皇帝身边。
刘秀淡淡一笑,手掌一翻,掌心露出一块金铜饰物,形同虎状,虎身用金丝刻有铭文。他将这半枚虎符放到我手里,轻轻说了三个字,“黎阳营。”
我心头剧震。建武六年合并郡国时,朝廷曾改革地方兵制,裁减并改善了郡兵的征调制度。全国一统后,撤销郡常备军,将原来地方上的一些营改编为长期驻守军。这其中为保雒阳、长安两京安全,分别在黎阳、雍县东西两地设置军营——黎阳营位属冀州魏郡,集幽州、冀州、并州三州精兵组建,驻屯黎阳,警戒黄河以北动向;雍营则是原先扶风都尉统辖的部队,驻守雍县,负责三辅地区,作为长安西部的军事屏障。
这两支军队都由中央直接指挥,算是天子部署的嫡系精锐兵力。
如果说我对雍营的军备实力还不是太了解,那对于那支驻扎在黎阳,专门针对河北势力而组建的黎阳营,却不可谓不熟知。因为当年地方武装力量裁员时,阴家安置在河北的突骑军无处可去,考虑到作为外戚,蓄养如此一支精锐部队委实太过扎眼,于是在我接受影士组织后,便将这支由我提议,阴家花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骑兵,以地方零散兵的名义,拆整化零地慢慢融入朝廷设置的黎阳营中。
朱雀卷·第三章 陷之死地然后生 5�黎阳(2)
到如今,这种渗透已近十年,黎阳营中的一些将领、得力干将背后却仍隐藏着另一种身份。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半枚虎符,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稳稳落下。其实如果没有刘秀这番提议,少不得我也决定要破釜沉舟,动用黎阳营中的旧部,渡过眼下这个难关。
“你派个得力的人送虎符去黎阳,征调一千骑兵速至章陵。”刘秀压低声音,附耳叮嘱,“这事须做得谨慎,事先不能露了风声。”
我明白其中利害,于是点了点头,起身,“调兵的事你且放宽心,保管万无一失。”
他笑道:“这点能耐用在你身上,实在大材小用。”
我心中一动,听他这口气,竟像是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