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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讶异,李世民与众人三两句话解释一番,略去季宜珂的丽景门不提。长孙氏深明女德,当下不作多问,牵了季宜珂的手欢欢喜喜地同乘一辇,往内庭行去。
因顾着季宜珂身怀六甲,且行路疲惫,这接风宴上只上些清淡酒醴,秦王府一桌顶梁哪里能喝尽兴,季宜珂惯识大体,吃不一会儿便推脱身上不便,告罪离席,长孙氏陪她一道儿走了,季凤儿本欲猴在颜子睿身边凑热闹,也叫季宜珂微作愠怒地一起拉扯出殿。
等她们女眷前脚踏出去,后脚数个汉子便扯直了脖子一叠声地叫换烈酒,一时人声嘈杂,下人赶上来将甜醴尽数换作长安最富盛名的西市腔,几个喝不惯烈酒的谋士也换上了稍清淡些的郎官清。颜子睿离府甚久,底下人见他坐在武官下首,大意之下也替他上了西市腔,颜子睿正瞅着自己案几上满满一坛子熏人的烈酒苦笑,却不料姜由从后堂绕过来,将一只薄胎素瓷壶置于其案头。
见颜子睿呆愣地看着他,姜大娘耐心地指点迷津:“殿下特意嘱咐小的给都尉沏上的,刚进府的碧涧,都尉最爱喝的。”
颜子睿在他开口说“殿下”二字是心头不免一热,然而姜大娘这么一长串废话下来,子丑寅卯交代个十成十,顿时意兴阑珊,撑着头叹道:“满杯酒半杯茶,姜大哥,茶味都让你说淡了。”
姜大娘愣了一晌,仍兢兢业业道:“殿下交代,都尉喝茶怕浓又怕烫——”
“行行行,”颜子睿大摆其手,“你家殿下举世无双,别替他贴金啦,我两只眼睛又非全瞎。”
姜大娘一口气噎在喉管,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颜小爷“又非全瞎”的双眼,颜子睿不搭理他,自浅浅斟了一杯茶,向上座的秦王遥遥举杯,李世民嘴角一勾,露出个不甚明了的笑,仰头将酒干了。
姜大娘终于知道自己个就是个双响喇叭,闲多嘴,于是掬一把辛酸泪,知趣地退下了。
酒到酣处,在座众人行酒令划醉拳不亦乐乎,李绩说了两个荤段子,惹得众人喷了酒,李世民亦开怀大笑,颜子睿喝尽杯中剩茶,被满屋酒气熏得似也有几分熏熏然,起身尿遁了。
屋外大好月色,时值夏初,时而有虫鸣鸟呓,夜风间或穿扬而来,似要拂开心上微尘。
抛却身后一殿昏闹,颜子睿踏着流泻一地的泠泠月华,信步而走。
天上月轮如冰,极目出树影森森,颜子睿绕开直道,特意挑了拼花石子的蜿蜒小径慢慢走来,也不管通往何方,便这么一步步徐徐踱着,脑中甚么也不想,一时惬意非常。
行过一丛龟背竹,转过一簇美人蕉,一片小湖赫然现在眼前,水面波光跃动,轻灵的水汽铺面,潮湿之外更有一股沁人肺腑的清澈,颜子睿情不自禁笑起来,眼见一弯九曲桥架在湖面上,尽头是一座湖心凉亭。
夜色暧昧,颜子睿盲了一眼,到底有些不便,张望不明那凉亭是否有人,想来此时即便有,也是清淡风雅之士,便举步迈上桥。
湖色澹荡,水声欸乃,人步在桥上飘然若举,头上是俯瞰人间走马千年的亘古一月,地下是山川河岳历经的一池活水,此外,再无清晰之物,功名利禄在此时此刻仿若远古圣贤在古籍中留下的一句讥讽感叹。
颜子睿搭在冰凉的扶栏上走近凉亭,方见得已有一人凭栏独立。
相由心生,语随情变,此时心境开阔,颜子睿开口自然也无一丝作态矫情:“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当此月色独赏,阁下好风雅。”
那人低笑一声:“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哪里是风雅,不过无处可去,寻一偏僻角落自处罢了。”
声音清冷,虽敛去往日嘲讽,亦一下便叫颜子睿认出来:“刘文静?”
那人转过身,脸上换了平日讥诮笑意:“如何,可算是大败颜都尉的兴致?”
颜子睿还在咂摸他之前那句言语的意思,且此是风月如画,便没计较刘文静的口气,心境却难再,干脆在亭中石凳坐下了,道:“你说你无处可去,宜珂姐的接风宴便也请不动刘大人的尊驾?”
刘文静也在一旁坐下,半身靠着推出亭子的栏杆,口气越发懒散:“接甚么风,不过那起闲人寻个由头撒酒疯罢了。你不也半路出来了?”
颜子睿点头称是:“满屋腌臜酒徒,碍眼。”
刘文静将手拢入袖管,初夏的天气,他竟还穿着秋袄:“你我居然也有相契之处,实在难得,当浮一大白啊!”
颜子睿干催也横躺在栏杆下的石阶上,仰头看天:“可惜你喝不得酒,我不能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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