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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文化苦旅》(5)
当然,余秋雨付出的代价与易、于相仿,都将自己置于“赢者输”的境地,即赢得市场,却失却了学界的认可。因为从市场运作着眼的大众写作,其策略与学术共同体的内部规范大相径庭甚至完全冲突:大众写作要求简捷决绝,居高临下地灌输貌似复杂实则单面的知识,妙笔生花地传递貌似遥深实则混乱的思考。论者批评的“颇多信笔臆想,似是而非者,而涉及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时,则又弃用史笔,向壁虚构,以求新奇”,倒是大众写作的题中应有之义。而基于“文化本位”批评余秋雨是“毫无新意”、“没有把聚焦点始终瞄准在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双重渗透下的自我,更没有将灵魂的解剖刀直逼自我;没有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击历史理性的铁门,更没有以绝望的呐喊来面对‘无物之阵’的挑战”的“别一种媚俗”(朱国华《别一种媚俗》,《当代作家评论》1995年第2期),根本就是隔靴掻痒,方圆凿枘。
回头再读众多批评文字,发现能隐约触及这一点的,似乎唯有李书磊那篇《余秋雨评点》。文章开篇便在追问批评界对于余秋雨保持沉默的根由,而作者的描述今天看来依然真切:
余秋雨以堪称鲁莽的方式去揭示文化人内心最隐秘也最神圣的角落,以一种使文化人不无羞耻的语调来表达他们的骄傲和尊严。对于文化人来说他既是同志,又似异己,对他的文章是褒还是贬、是认同家是拒绝都有违于一个文化人的良知,而非褒非贬的温和评论又难以容纳阅读余秋雨文章所产生的激烈情绪。
之所以看重李书磊这篇写于1995年的评论,还因为如果我们完全用今日之市场分析眼光来看待余秋雨与他引发的争议,难免会掉入以果推因的“倒放电影”陷阱。毕竟,如黑格尔所言,一个人走不出他的时代,犹如走不出他的皮肤。与传媒研究出身的于丹不一样,余秋雨、易中天不仅是“*之子”,他们还是八十年代文化弄潮儿中的一员,他们的文化心态里先天地向往成为文化英雄,他们需要听众,而且是尽可能多的听众。这也是为什么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一面提倡张扬文化人格,以“三突出”的类似方式,把古代文人的命运写出极致的悲壮感;另一面又屡屡贬低笔墨文化,指责隐逸传统,希望用西方式的进取、开放来反衬中国文化的没落。几乎可以将此看作“八十年代之痛”在历史叙事中的投射,因此李书磊的评论也就带上了些许“心有戚戚焉”的意味:
余氏本质上是一个在这文化失败的时代里不甘失败的文人。他不愿意随波逐流弃文从商,也不愿意退居一隅独守自己的园地,他身上其实很有几分文化战士的品格,他要重建文化的至尊地位。……他的写作不是一种交流而是一种宣谕,他竟然在这个物质化的时代里展开了一场单枪匹马的文化启蒙。……余氏最着意也最着力的是写文化和文化英雄的悲剧,以及这些英雄们反抗并且压倒命运的悲壮。在这种抒写中,余秋雨寄托了他的伤痛和愤怒,也寄托他的抗议与挑战。
当“文化苦旅”以专栏的方式在《收获》上连载时,余秋雨的写作动机相信是这种“伤痛和愤怒”的驱使。1992年,余秋雨在台湾对白先勇说,精英文化“特别能够感动后来的高层文化”,足见他对精英文化(传统士大夫文化)的认同。这种“感动”甚至被早期持“进步”立场的批评者评为“秋雨散文的根本弊端是精神的返祖、思想的陈旧和情感的落伍”(古耜《走出肯定或否定一切的批评误区——再谈余秋雨散文的瑜与瑕》,《徐州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第1期)。因此,与八十年代喜谈终极命题的宏大叙事相仿,余秋雨的散文写作,初衷就并非追求学理的严谨,引证的慎密,而是力图将这种“感动”传递给更多的、普通的读者,由此或许可以理解余秋雨为什么不讲求细节精确,也不惜削足适履地凸显历史叙事中的抒情成分,几乎将用情绪包围、感染读者变成了余氏散文的唯一目标。
如果是身处八十年代,余秋雨或许真会成为*式的文化英雄,不过他遭逢的是九十年代初那样一个范式转型的时期,学界以规范为目标、以袪魅为要事的风气,带动了高层读者对《文化苦旅》中空疏、滥情、自大等问题的反思——也未尝没有包含批评者的自我反思。在这里,“余秋雨”是一个将八十年代启蒙精神与市场畅销法则融为一体的文化符号,批评者当年对于余氏散文稍嫌过激与芜杂的评议,或许喻示着社会精神生活的某种转向。
延伸阅读
萧朴编:《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