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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吓得浑身寒毛直竖,定睛看去,绿光出自两只狭长的碧眼,待那碧眼又趋前一点,之琬看清,那是一只灰黑的老狐。之琬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这只老狐在做祟,她倒退几步,以手抚胸,问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找我做替身?”
老狐喉咙里低呜两声,算是做答。
之琬直视着它道:“第一次在是我母亲的坟前,你害我跌坏了脚,第二次是在我出嫁之前,你害我离了魂,现在你又想做什么?是想进我的身?我的这个身?我现在这个身子,是之琬的还是紫菀的?不,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不会遂你的愿,你别想借这个身子还魂。我要回去,我要回到紫菀身体里去,我要做紫菀。夏阳说过我的身子是他的,他的魂是我的,我的身子里有他的魂在,你拿不去的。你走,去找别人。”转身不再看它,嘴里清清楚楚地说道:“我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这话是说过老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你别缠着我,我要走了,我要回去。”说完跑了起来。她也不知该往哪里跑,只要离开那只老狐越远越好。她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回去,要和夏阳在一起。夏阳,炽烈如夏,热情如阳,便是阴魂一缕,也会被他焐得火烫。
之琬拼命地跑,这一次她要为自己,为夏阳,挣脱出别人的控制,直到她跑得精疲力竭,摔倒在地,心里仍然想着要回到夏阳身边去。这一跤摔得她头晕脑昏,眼前一阵阵金星乱迸,接不上气。等她慢慢喘息定了,把头从臂弯中抬起,再打量四周,又一次让她胆战心惊。
周围是一片断墙残壁,碎石乱砖,焦黑的木头戳进灰霾的天空,天阴沉沉地下着绵绵细雨,一枝杏花在雨中颤微微地展示一抹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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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
这是什么时节,怎么会有杏花?之琬抱着双臂,寒意一阵阵地袭来。看看自己,穿的还是逃难时的夏衣,而杏花细雨,分明是早春的景象。这又是哪里?为什么像是被大火烧过的样子?她站在身来,发现自己是躲在一个破屋角落里,这个角落,只得两堵断墙,支撑着半片屋顶。亏得有这么个角落,才不至被雨淋透身子。
她环顾看这一角存身之处,看着看着,忽然看出烟薰过的墙壁下是一块碑拓,碑上模糊的拓文是:火可画,风不可描;冰可镂,空不可斡。盖神君气母,别有追似之手……到这里已湮没难辩,但她分明记得下文是:庸工不与耳。古今高才,莫高于《易》。《易》者,象也。
之琬捂着嘴瞪视着这块碑拓。这原是镌刻在她家小园的墙上的。难道,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站起来仔细辨认,那前面的泥塘,边上有枯死的老树桩,树桩的姿势瞧着十分眼熟,塘泥里还伸出一片荷钱。这不就是别院里的莲花池和老梅吗?只是池水早淤,变成了泥淖,而池边的树,也烧得只余一个桩子了。如果这是沈九娘他们家班曾住过的别院,那眼前所及的这一片瓦砾场,就是她乔家的宅地了。
她确实回来了,只是错过了一点,没有回到逃难的途中,没有回到吴霜的身边。她刚认了吴霜做妈妈,就被生生的抽离了。吴霜在火车翻后的逃难途中,一个人会怎样,她眼睁睁地看着紫菀被火车带走,会怎样的惊恐,之琬想也不敢想。吴霜不见了紫菀,会不会来这里找过她?那夏阳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会不会也像之琬一样,在这个废墟里徘徊不去,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她是怎么回到的这里?回到了灾难过后的故园?要过多少时间,房子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错得太多,今生再不能与心爱的人相见?又或是能见,却又错过了时机,两人不再是青春少年?
这静悄悄一片破家园,又是在哪一年?
而眼前这一株杏花,无人管,无人理,自开自谢,任春风来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之琬独立在残砖剩瓦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两句诗底的惨痛。姹紫嫣红开遍的不只是牡丹荼蘼杜鹃杏花,还有绮年玉貌的少女。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于了断井颓垣。
她知道她胜过了老狐,脱离了它的控制,做了自己的主宰。而凭着对夏阳的思念,她也没有飘荡到别的地方。她回到了唯一认得的故园,两辈子也没有走出的小院。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只是被偷换了岁月,错移了季节。
那老狐真的只是狐吗?是不是也像她乔之琬一样,阴差阳错地被置换了身体?所以它才一再地找到之琬,想让自己的灵魂回到人的身子里?老狐,究竟有多老?自之琬识得它那一天起,已经过了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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