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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兴双手朝天一张,铜锣又一声巨响,龙标班全部队员一起发出一声怒哮,虎头船弹射一般,猛冲向标杆。梁兴身后的石守威一步跨到船头,照演练好的,迅即弯下腰,梁兴腾身跃上他的背后,踩住他的双肩。石守威猛喝一声,陡然直起腰身。梁兴借势一蹬,腾空而起,燕子滑翔一般,正飞到标杆上端。他伸手抓住银碗,用力一扯,连那锦彩一起扯下,抓在手中。随即一个鹞子翻,在半空中腾身一圈,落向水中。而这时,虎头船刚好驶到,他的双脚轻巧落到船板之上。他站直身子,将银碗举向天空。船上岸边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梁兴正要笑,却一眼看到水中浮起一团黑色的物事,定睛一看,竟是个黑色骷髅。那个骷髅在水面上起伏摇转,眼洞不断飘散出黑色烟缕,在水中晕散成一团黑墨,将骷髅围在中央,瞧着极其刺眼、异常诡怖。而且那骷髅很快化作黑烟,融进那团墨色中,消散不见。
虽然天青日丽、万众欢涌,梁兴却如同置身诡梦荒域,后背一阵阵发寒。他正在惊异,身后的军健们忽然纷纷惊呼起来,他忙回过头,更是吃惊莫名:虎头船周围不断浮出黑色骷髅,全都在水面上起伏漂转,眼洞中也都散出黑烟,晕成黑墨。至少有几十个,不但围住了虎头船,连郭沉的飞鱼船四周也不停浮出。那些骷髅很快相继化成了黑烟,消散于墨晕中。两只船周围水上,只剩下一团团黑墨,不断晕散开去。
这时,水殿前也响起惊嚷声,梁兴忙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五六十丈水面上,不断浮出黑团,自然全都是那黑色骷髅,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个,像是妖魔撒了许多黑豆在水中。
不过,同样没过多久,那些黑骷髅也全都消散不见,水面上只余一片片墨晕。
第三章 收尸、相思
虎豹不动,不入槛阱;麋鹿不动,不罹网罗。
——《武经总要》
郭沉正在皇城西角楼当值,开封府一个老吏找见他,让他去收尸。
郭沉听了,先愣了一下,以为那老吏寻错了人,忙笑着问死者姓名,那老吏报出了他兄嫂姓名,郭深和庄氏。他仍不信,老吏又说出兄嫂家宅地址:新桥三槐巷。这时,他才惊住,心口被猛灌了一大碗冰水一般,从里到外生寒。那老吏走了半晌,他仍呆立在西脚楼门边,望着外面大日头下宽阔空荡的御街和街那边往来行人,头脑里晕晕恍恍,觉着漫天似乎飘满寒尘,将天地染得一片灰冷。
他最后一次见到哥哥郭深,还是三月初一金明池上。他去争标,哥哥郭深则监领虎翼水军,护卫天子大龙船。当时见也只是远远望见,而且他哥哥郭深并没有望他一眼,是忙于事务顾不得,还是根本不愿看他?郭沉不知道,而且永不可能知道了。想到这,郭沉肠肚一阵揪痛,但自十六岁母亲亡故后,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哭过,眼睛干涩,想哭却哭不出,一股悲郁积在心里发不出,他伸脚狠狠踢向那已经掉漆的门柱,脚尖一阵剧痛,心里的悲才稍泄了一些。
他回转身,见同值一班的三个卫卒一起望着他,那目光,好奇里透着可怜,都是他极厌的,他狠狠回瞪了一眼,那三人慌忙低头躲开。郭沉一把抓过靠在墙边的红缨长枪,独自上了转角楼梯,来到楼顶,执枪立在楼头,一动不动。
今年金明池争标,他原本志在必得,却没想到输给了梁兴。清明那天早上,他受上司之命,来皇城领新火。那新火在半途中又被一个狗脸狗身的怪物夺走。接连两桩事激怒了上司,清明第二天,他便被降职,发派到这皇城西角楼做戍卫。每每想到这羞辱,他都浑身打战,却不愿让人瞧见。他强装无事,每天准时来这里轮班值守,站得比别人挺直,神情比别人威肃。他要所有人知道,便是做卫卒,自己也是最好的卫卒。
他站在那里,俯视御街,却什么都看不见。心速似乎比常日慢了十倍,一个念头出来,像拽着铁锭,根本拖不动。开封府让我去收领兄嫂的尸首,尸首怎么安置?家里自然不成,兄嫂宅子里也没人看守,那搬去哪里?
他想起娘亡故时,是二月二十八,他哥哥当时刚募入虎翼营,第二天金明池争标,要充当天子大龙船护卫,正在严训。他哭着去寻哥哥,却被拦在营门外不许进去。等他又哭着跑回家时,却见他娘的尸首连床被搬到了街上,蒙了张旧床单。原来他们赁住的那房主怕房子染了祟气,再赁不出去,不许屋里停放尸首。他虽然生了八尺多高的身量,却只有十六岁,又一向不会应付人事。心里焦悲,更加没了主张,只是跪在母亲床边不住地哭,话都说不出两句。倒是左右邻舍纷纷围过来帮他说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