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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有点步履蹒跚地站起身,略显尴尬地向汪精卫弯腰鞠了一躬。几年不见,汪精卫还是那样风流倜傥,而蔡先生已明显老过多的忧虑和折磨已使他的身体变得异常消瘦而疲弱,望着这位历经沧桑,满头白发,额头上爬满岁月炎凉的龙钟长者,汪精卫和胡汉民都感叹万千,深情地劝他先安心去国外静养一段时间再说。
正当蔡元培经过长时间的奔波和追寻之后,身心疲惫地准备远离红尘,过上一段隐居生活之时,一个新的机遇,一种新的生活,又随着春天的阳光明媚地照亮了他的脸庞。他刚到上海,那位浙江兴业银行的总经理徐新六就赶来提亲。这门婚事还是几个月前说起来的呢,徐新六是杭县人,其父徐仲可又是蔡的乡试同年,也算是世交女方叫周养浩,还是当年他和黄钟玉创办爱国女校时的学生。徐新六的母亲何墨君曾是该校的教师,平时与周养浩关系甚密。他们见蔡先生丧偶后生活实在太苦了,就有心促成这段姻缘。
那天经徐新六再三介绍,蔡元培也动了心。徐新六说:
“周女士是位老姑娘,祖籍南京,幼年在富阳新登和杭州长大,擅长写诗和绘画,性格文静贤淑,今年三十一足岁。她对先生一直很敬仰,前几年还专程到北京府上拜访过先生和师母,您还为她的工笔仕女图题过诗呢!她素有出国深造的心愿,如能在这次结婚,先生正好携妇将雏,举家前往欧洲,我们做朋友的也就放心”
蔡元培因平时介绍的人大多,曾提出三项择偶条件。一是原有相当认识,二是年龄略大,三是熟请英文。现在这些条件倒是基本具备了,可是当他仰卧在沙发里,一种伤感之情却悄然在心中蔓延。
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他也常摸出周养浩的照片静静端详。望着望着,他的思绪又会一下子想起几十年前的往事。
“老爷,回乡的行装奴家都收拾妥了,咱们何日离京”
那是第一位夫人王昭的声音,当时这位翰林爷正因百日维新的失败,心情抑郁地递上告假呈文,准备辞官回乡。记得他瞥了一眼身材瘦小、脸色蜡白、并且颤着一双小脚的夫人,内心不由得漫上几分爱怜和苦涩。见她因一边检点行李,一边哄带孩子而累得额角沁出了微汗,他不由地嗔怪了一声道:
“你以后可不要再叫什么‘老爷’,也不要再称什么‘奴家’了,听了多别扭呀?”
“唉,奴家都叫惯了,总是改不过来呢!”
“王昭啊王昭,你真是个铁槛寺里的贾桂人叫你坐着,你说是站惯人叫你站着呢,你恐怕还会说是跪惯了吧?”
蔡元培那天望着夫人天真而又茫然的神情,只能无奈地摇着头。他们自然是旧式婚姻,王昭有洁癖,日常生活中又比较小气,还缠了小脚,结婚的最初几年他似乎并不爱她。但是随着婚后的第七年,夫人接连给他生下两个儿子,他们这才慢慢找到了夫妻生活的感觉。蔡元培终于发现了夫人那种“澹于世荣”的美德。现在想起这位苦命的亡妻仍心里发酸,一位旧时代的女子,竟能毫不介意地丢弃为世人羡慕的翰林夫人名分,甘心跟着他去当一名荆钗布裙的民妇,这份大义,又怎能不让他感激和怀念
还有黄仲玉,跟自己将近生活了二十年,可几乎一直在流离颠沛、担惊受怕中度日如年,最后连临终时都没看上一眼。唉!想起来真是有愧呀。现在这位美如玉、静如水的周小姐,更像一位待阁的名门闺秀,如让她来陪伴自己这半老夫子,不是太亏待人家了
黄昏了,又是一个漫长的黄昏。
他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走进了夏天,走进了简朴而新式的婚礼。那是在苏州留园的一座江南庭园里,几位老友,三五知己,相拥着一介老书生和一位出水芙蓉般的新娘,在音乐的伴奏下,走进新的一轮人生境界
是夜,两人亲昵地在灯下凝视着对方。望着那脉脉含情的眼睛,他那颗蓄满苦难,疲惫不堪的心,恍惚一下子找到了归宿。新房里隐隐传来一个欣喜而微颤的吟咏声:
忘年新结闺中契,劝学将为海外游。
鲽泳鹣飞常互助,相期各自有千秋。
这境界他已经期盼过多次
这境界他知道终于来临
十天后,蔡元培携眷离沪赴欧。经过一个多月的海上漂泊,终于来到了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居住。夫人和女儿进了国立美术学院,他开始潜心为商务印书馆编写《哲学纲要》。每天黄昏,一对老夫少妻散步于林间小道,吟诗赏月,结伴游览,总算过了一段恬静祥和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