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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培细细翻阅后沉默不语,文章虽有火气,但还是表示了与《新潮》争鸣、商榷的态度。他也觉得仲甫和玄同等人有点偏执了,习惯把对待新文化运动的态度,作为评判时人进步或反动的惟一标准。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历史观,并不能让人认清文化问题的复杂性,反而容易引导学生误读历史。所以在心里,他也有抵触情绪。但他毕竟是曾经沧海的人了,也知衰弱的身体来日不多。满腹经纶急于传授,但已不能在课堂高声讲课,否则就会引起剧烈的咳嗽。他想了想,见二位正急于听自己表态,便理智地说:
“我以为《国故》的宗旨应埋首国学研究,提倡学理探讨,尽可能与现实无涉,与所谓的封建复古更无涉。我也准备了几篇论文,有文字训诂方面的,也有谈中国文学研究的。总之,我不反对必要的争鸣,但更希望看到一些治学精于考证的学术论文。”
这就是他在生命最后一年的文化态度。对于一个真正做通天下学问,雄踞在中国文化之巅的人,其实倒始终怀着一种笑做学界的真性情。在北大新派们的眼里,他和住对面的崔适老先生,该同属旧派之列每天早晚出门相见,两人也恍如谦谦君子,总是弯腰行礼。但一到课堂就不同了,他对老先生的今文经学竭力抨击,一一指出荒谬之处,丝毫不留情面。而崔适也毫不示弱,常在对面课堂破口大骂这位年轻的国学大师。但只要一回到寓所,在门口相遇,又依然彬彬有礼地互相问候。
《国故》月刊就是这样出笼的。由于《新潮》的后面站着激昂的陈独秀、李大钊、钱玄同、刘半农还有那位鲁迅先生,加上他们的顾问又是爱标新立异的胡适之。所以一创刊,就被社会舆论自然而然地推到了北大新派的对立面。三十六岁的刘师培也万万没有料到,他一夜之间又变成了面目可惜的封建遗老,专与新文化运动分庭抗礼的后台老板,由此还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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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故事又得回到绒线胡同的林琴南寓所。
1919年的林宅,也确实一度门庭若市,闹哄哄地成了另一股势力的风暴口。林琴南至今仍像一只怒发冲冠的老公鸡,沉浸在去年那场“双簧戏”的耻辱里。
“钱玄同太可鄙了,他是将对桐城、文选派的所有仇恨,都泼到老夫头上。化名王敬轩,以追星的口吻捧出老夫当活靶子,让刘半农这小滑头痛痛快快地往死里打。这口气,今天总算熬到头”
此刻,他正在慷慨陈说心头之恨。午后的斜阳,懒懒地照进了他的客厅。茶几旁坐着安福系的几位遗老,其中那位叫张元奇的同乡,还是新贿选上台的议员。
林琴南终于吁出了一口怨气,令在一旁侍候的张厚载去书房拿来新写的文稿。他举起一支苞浆油亮的潇湘竹烟杆,先“叭嗒叭嗒”地猛吸了几口,不无得意地说:
“我以春秋笔法,写了篇小说,将陈仲甫、钱玄同和胡适之三大减人痛斥了一顿。你们可以先睹为快,发表后肯定轰动。”
张元奇拿起这篇题为《荆生》的小说,一口气读了下去。觉得非常解气,那对浮肿的金鱼眼里,泻出了浓浓的快意。
“琴兄宝刀不老写得好,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哈哈!”
另一位遗老看了,也连声称赞。林琴南想象着小说出来后那伙贼人惊慌失措的狼狈样子,忍不住放怀畅笑起来。
小说不长,全用文言。说的是某一天,有皖人田必美(自然指陈独秀),浙人金心异(即钱玄同),伙同刚从美洲回来懂哲学的狄莫(指胡适),同去陶然亭游玩。在一间房子里,三位莫逆之交神侃起来。抨击孔子纲常伦纪,主张用白话文代替古文。正当温酒陈肴,谈兴正浓之时,忽闻一声巨响,只见板壁破裂,跳出一位手提十八斤铜铜的伟丈夫荆生。荆生怒目圆睁,手指三人斥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鸟话?泱泱华夏四千年,以伦纪立国,以礼仪安邦,尔等身为文人,为何要毁灭它?又竟敢以禽兽之言,打扰我耳根清静!田必美刚想开口争辩,伟丈夫已举起二指按住其额头,他便脑痛如锥刺般叫嚷起来。荆生又一脚踩住狄莫,令狄莫腰痛欲断,大声求饶。金心异是个近视眼,荆生狂笑一声摘下他眼镜往窗外扔去。金心异怕死,如刺猬缩成一团叩头请罪。荆生这时大笑起来,说你们这些貌似李蛰的狂徒,简直是人间之怪物。今天我本不应接触你们这反常的禽兽躯干,回去我当用香汤好好洗一下手脚。我不想玷污这神圣的铜铜,还不快滚下山去,让饿鬼来收拾你们吧!三人抱头鼠窜,一溜烟逃下山去。回首见危(木阑)之上,伟丈夫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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