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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贴得很近,却听不真切,似乎在叫妈,又似乎在叫姐。护士叹了一口气,悄悄地问旁边的人这一家活了几口,却没有人知晓。这是护士们这几天接收新伤员时最经常问的一个问题,只是问到小达时,不知怎的,她们不约而同地换了一种问法。她们问的是活了几口,而不是死了几口。
小达截肢手术之后两天里一直持续高烧,昏迷不醒。使用了多种抗菌素,并在病床周围放置了许多冰块物理降温,却都没有效果。早上主治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随时能拧出水来。护士们就都明白这孩子怕是没指望了。
没想到这天中午小达却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小达醒过来,只见阳光炸出一屋的白光,空气里飞舞着无数金色和银色的尘粒。满屋都是穿着白大褂的人,风一样地闪进来,风一样地闪出去,话语声却细如蚊蝇嘤嗡飞行。身边的床铺上,有一个精瘦的老汉正咚咚地砸着自己的脑壳,天爷啊天爷地喊着。小达只觉得有一线奇痒,如细细一队的虫蚁,正沿着他的手掌心,一路蜿蜒地爬到了肩膀。
小达忍不住嗷地叫一声。
两件白大褂云一样地落在他的床前,一老一少两张脸同时绽开一朵硕大的惊喜。“孩子啊,你到底醒了。疼吗?”
“痒,手。”小达有气无力地说。小护士坐下来,将他的手摊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挠了起来。小达觉得小护士的腿仿佛是一垛新棉,落上去就立时陷进了一团无底的柔软。
小达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终于摇了摇头,说阿姨,是那只手。
小达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能让小护士泪流满脸。
老护士叹了口气,对小护士说你去吧,把他妈推过来。小达的母亲李元妮是和小达同批送来的,就住在隔壁的女病房。李元妮的伤在腿上。李元妮被刨出来的时候只有点轻微的擦伤,后来为了找一床席子而爬进残存的半间屋里。席子都拖出屋来了,却遇上了余震,一块碎石砸下来,砸成了大腿骨折。
小护士跑进病房的时候,李元妮直直地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单一路拉到鼻子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却是紧闭着的,也不知是睡是醒,头发上有些光亮闪烁不定。小护士走近了,隐隐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如饱足的蚕在缓慢地爬过桑叶,又如种子在雨后的清晨里破土生芽。小护士呆立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那是白头发在嗞嗞生长——二十六岁的李元妮一夜之间白了头。
小护士叫了两声,李元妮才睁开眼睛,小护士一眼看见了两个深井一样的黑洞,不见底,也不见波纹。
“李元妮,你儿子醒了,烧退下去了。”
一丝风吹过,波纹漾起,井里微微地有了水的痕迹。
小护士推着李元妮去了隔壁的病房。进了门,母子两人见过,一个叫了声小达,一个叫了声妈,声音都有些嘶哑。半晌,小达才说妈我的右手没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达嘴边的两个小窝跳了一跳,脸上荡漾开隐隐的一丝笑意。
小护士的眼圈又红了。老护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蹲下身来,轻轻抓起小达的左手,说孩子啊世界上有好多人都用左手工作的,你出院就该进学校了,正好从头开始学左手写字呢。
“你爸从小就是左撇子,往后你就跟你爸学。”
说这话的时候,李元妮并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世上了。万师傅是在途中的一家招待所里遭遇地震的,一层楼整个塌陷,他和同房间的两个同事无一生还,只是噩耗还需要几天才能传到李元妮耳中。
“妈,是你,把姐姐,弄丢的。”
突然,小达直直地看着李元妮,一字一顿地说。
小达的话如一根钢针,戳破了一个刚刚有些鼓胀起来的气囊,李元妮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她,连个遮盖的也没有啊……”李元妮泣不成声。
老护士叹了一口气,对小护士说:“她女儿,刨出来就死了。她想找张席子给盖上,一转身,尸体就让人抬走了。”
1976年初秋 唐山市 某军驻地
那个夜晚是一个异常阴郁的夜晚,天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捅得着,云如吸满了水的旧棉絮,任何一阵风随意吹过,都能刮出几滴脏雨来。
窝棚里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纸、剪子和手指相碰时发出的声音。
先把纸裁成小方块,再把五层方块纸叠在一起,折成长条,中间用绳子扎起来。再把长条纸的两头剪成尖角或者圆角,然后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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