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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灯,也许,你用不着管得那么紧。”杨阳迟迟疑疑地说。
“你是说,我也管你太紧,是吗?”小灯陡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杨阳。杨阳不敢接那样的目光,垂下了头。
“你让她在你眼皮底下犯点小错,也总比你看不见她好。”
“她还没到十三岁,别忘了咱们自己十三岁的时候……”
小灯被戳着了痛处,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眼睛似乎要爆出眼眶。小灯逼得近近的,唾沫星子凉凉地飞到杨阳的鼻尖上。
“对你不了解的事情,请你最好闭嘴。我比十三岁小很多的时候,就已经是大人了。你别拿女儿做由头,我知道你是要我不管你,你就好和你那个说不清是哪门子的学生,有足够的私人空间,是不是?”
“请你,不要扯上别人。你自己是影子,所以你只能在别人身上找影子。”
杨阳转身慢慢地朝楼下走去。杨阳走路的样子很古怪,两个裤脚在地上低低地拖着,仿佛被截去了双脚。
“别人都是影子,只有她是阳光。可惜……”
小灯的话还没说完,杨阳却已经走远了。杨阳走到大门口,又回过头来,叹了一口气,说王小灯你要是有本事就把天底下的人都拴到你的腰上管着。
门咣的一声带上了,窗玻璃在嘤嗡地颤动。小灯很想抓住一样东西狠狠地摔到墙上,摸来摸去,身边竟没有一样可抓的,只好把指头紧紧地捏在手心,听凭指甲钉子似的扎进肉里,身子却格格地发起抖来。
靠不住啊,这世上没有一样狗东西是靠得住的。小灯恨恨地想。
她知道,这个圣诞节她只能是一个人过了。
1976年8月1日 大连 海港医院
手术室的医生护士最近几天都吃住在医院。唐山天津转移来的伤员源源不断,外科病房的每一个床位都已经占满,走廊上又加出了许多临时床位。从主任医生到新上任的小护士,所有的人都难免会露出些手忙脚乱的局促。虽然备战备荒是一句熟到睡梦里都可以脱口而出的口号,落到实处才知道应急的本事原本不是一天里练就的。
“醒了,醒了!”
一个刚刚独立当班的年轻护士飞快地从病房里跑出来,冲进了值班室。
三个值班的护士一起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声音里都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惊喜。不用问,她们都知道她嘴里那个醒了的,是11号床的万小达。
“醒了”“死了”是这几天她们之间最频繁的话题,寻常得就像是说“吃饭”“睡觉”一样,没有人会为此一惊一乍。寻常岁月里耗其一生才能参透的生死奥秘,一次天灾轻轻一捅就露出了真相,再无新奇可言。从敏感脆弱到麻木不仁,中间其实只经过了一场地震。在这之前,她们从来不知道,她们的心居然能磨出如此粗糙坚实的老茧。但总还有那么一两处的肉,是长在死角里,老茧爬来爬去永远也够不到的。那些肉在心最深最底处,不小心碰着了,依旧连筋连骨地疼。
万小达就是在不经意间碰着了她们心尖上的那块肉的。
万小达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右半边身子都打着绷带,也看不出伤势轻重。辗转的旅途中他一直昏睡着。当护士把他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他的长相。他的皮肤白若凝脂,看不见一个毛孔。睫毛如两把细齿的梳子,密密地覆盖在眼皮之上。嘴角上有两个浅浅的旋涡,似乎永远在微笑。头发有些微微的卷曲,在汗湿的额角上堆成一个个小小的圆圈。在她们极为有限的审美词汇里,还没有出现米开朗琪罗和大卫之类的字眼,她们只是惊讶一个小县城里竟然会存在这样一个俊秀的孩子——当时她们都把他误认为女孩。后来她们看见他睁开了眼睛。当她们看见他的眼睛时,她们才意识到其实她们的惊讶在那时才真正开始。
后来她们拆开了他的绷带,才发现他的右手从肩膀之下都已经被砸成了肉泥,肘部的骨头裸露在外。在完全没有使用镇痛药物的情况下,他一直没有哭。哭的反而是护士——在外科医生还没到来之前,她们就已经知道截肢是唯一的方案了。美丽她们见识过,残缺她们也见识过,只是把这样的残缺安置在这样的美丽之上,却是一种她们无法容忍的残酷。
推入手术室时,小达突然醒了过来,是一种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护士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说乖啊,你再睡一会儿,醒来就好受了。小达像离了水的鱼似的翕动了一下嘴巴,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