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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父母的相似,会和蔼地摸摸你头、给你两
块钱差遣你在对面杂货店买瓶五加皮然后让你保留零钱的人。七九年,纽约电视上
出现一个大陆的老农民,缺了门牙的老农咧嘴笑着,一脸憨厚,他一开口说话,我
就呆了——怎么口音如此亲切竟像个“父执辈”呢?
操乡音的我的“父执辈”在台湾是那少数的异乡人,缺牙的老农民使我发觉:
海峡那边,操南腔北调的“外省人”却是多数,而且是那边的本地人;我觉得惊奇。
乡 音
八五年,台湾人到大陆仍旧是违法的,但是我去了,去看看湖南那个被落在火
车站的长我四岁的孩子。
清晨,还在半睡半醒中,宾馆窗外流进此起彼落的人语声,不外乎日常的招呼,
“哪里去呀?”“早啊!”人来人往。
我蜷缩在被窝里,耳朵却像野狼一样竖起来。这窗外的人,怎么回事,竟然会
说着我父亲的话,那声音、腔调,熟悉而亲切,像条睡暖了的旧被,像厨房里带点
油腻的老钟。我冲动得想趴上窗子看看这些人的面貌——他们和父亲长得可也相似。
在台湾,父亲的乡音总惹人发笑,“听莫啦!”人们摇摇头。他得费好大的力
气才能让人弄清楚他要的是锄头、芋头、还是猪头。
而在这扇窗外,每一个人——厨师、公安、服务员、书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都说着父亲的话,说得那么流利顺畅,说得那么不假思索,那么理直气壮,好
像天下再大也只有这么一个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语言。
窗外人声不断,我起床漱洗。满嘴牙膏泡沫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埃及,
我海子掉了!”
“海子”,是鞋子,我从小听熟了。“埃及”,父亲当年也这样喊他的母亲吧?
是哪两个字呢?“娭己”?“爱姐”?“蜀人谓母曰姐”,楚蜀不远吧?
“有一次,我从学校里回来,跑了两三里的路,下着雪喽,进到屋里来,眼睛
都花了。你奶奶给我一碗饭,我接过来,想放桌子上去,没有想到哗啦一声饭碗跌
在地上,破了。
你奶奶以为我嫌只有米饭没有菜,把饭给甩了。她伤心地哭了,她把自己的饭
省给我吃”
父亲讲这个他不知讲了多少遍的故事,然后叹息:“我对不起你奶奶。”然后
要沉默很久。
我们则各做各的事情,这个打破碗的故事不如司马光砸破石缸来得惊险,也不
如华盛顿砍掉樱桃树来得伟大,实在不怎么样。倒是在我满嘴牙膏泡沫倾听窗外的
这一刻,突然想到:奇怪,这许多年来父女一场,怎么倒从来不曾问过父亲是否想
家。
于是我让哥哥就着录音机坐下,“给爸妈说段话吧!”哥哥两眼望着自己的脚,
困难地思索着。我在一旁呆坐。是啊、他该说什么呢?问父母这四十年究竟是怎么
回事?问老天那一列火车为什么走得那么不留余地?
回到台湾的家,行囊尚未解开,就赶忙将录音带从口袋中掏出——我从不可预
测的历史学得,有些东西必须贴身携带,譬如兵荒马乱中秘书的孩子,譬如一张仅
存的情人的照片,譬如一卷无可复制的带着乡音的录音带。
外面黑夜覆盖着田野,我们聚在温暖的灯下。
母亲捧着杯热茶,父亲盘腿坐在录音机前,没有人说话。
极慎重地,我按下键盘。
哥哥的声音起先犹疑,一会儿之后速度开始加快。
父亲沉着脸,异常地严肃。我偷觑着——他会哭吗?父亲是个感情冲动的人。
母亲呢?为了四十年前在衡山火车站的一念之差,她一直在自责,此刻,她在
回想那一幕吗?
我用眼角余光窥看着两个老人,有点儿等待又有点儿害怕那眼泪夺眶而出的一
刻。
“不对不对,”一言不发的父亲突然伸手关了录音机,转脸问我,“你拿错带
子了?”
“没有呀,”我觉得莫名其妙,那分明是哥哥的声音。
“一定拿错了,”父亲斩钉截铁地,而且显然觉得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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