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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焉,但一个人如果不奢望大家都同自己活得一样,又不必经常高调布道,常常需要节制和容忍。
孔见:从《爸爸爸》到《山南水北》,你的作品都有神秘和超验的成分,对世界做了一些超现实的想象。这些想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韩少功:文学中总是活跃着神话元素,因为文学常常需要超越经验的常识的边界,实现心灵的远飞。广义的神话,并不一定就是装神弄鬼,只是保留和处理更多的可能性,引导想象力向无知领域深入。一般来说,我不会写人变甲虫,像卡夫卡写的那种;或者写飞毯,像马尔克斯写的那种。我通常是实中写虚,常中写异,在常态中展现神秘,打击人类认识的自傲态度,比如在《马桥词典》中写到一个成天打农药的人:他渐渐适应了农药的毒性,因此成为一个毒人,到最后,被蛇咬一口反把蛇毒死,吹一口气也可以把飞蚊毒死。其实这里面有经验原型,又有超验的夸张和虚构,似真非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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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见:沿着实线画出一条虚线。
韩少功:生活是已知领域与未知领域的混杂。在写已知事物时,要给未知的纵深留下余地,留下童心、浪漫、超感以及想象力。
孔见:你到乡下生活好几年了,在农民身上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品质?他们当中有什么让你深为感触的事情?
韩少功:我不是对农民特别感兴趣,是对很多新派人士不感兴趣的事物感兴趣。眼下有些人,不过是多了几个小钱,多知道一些新玩意儿,就自以为是高等华人,实在很可笑。农民缺少一些新学知识,但并不缺少智慧。要知道,苏格拉底和孔子也没坐过汽车,更不懂得电脑和视频,但比眼下的一般白领都聪明百倍吧?曹雪芹没见识过五星级宾馆,但眼下哪个中国作家敢说自己比曹雪芹强?
农民也有知识,尤其有传统性和实践性的知识,只是这些知识在当今社会被边缘化,不被认为是知识。譬如老一辈农民大多懂得如何用草药,但这种价廉物美的知识资源一直被轻视。大多数农民对社会也有切实的敏感,不会轻易被新理论和新术语蒙住,把问题简单化。回顾中国的这几十年,左或右的教条主义政策都不是农民发明的,倒是由一些自以为高明的知识分子折腾出来的,而且一直在农民那里受到抵制。那么是谁更愚蠢?是农民吗?
附 录(3)
文明成长离不开大量活的经验,离不开各种实践者的生存智慧。看不到农民智慧的人,一定智慧不到哪里去。正如得意于自己高贵地位的人,内心里其实下贱,还在把金元宝特当回事似的。乡土文明当然也需要改造,但文明是一条河,不能切换,只能重组。袁隆平发明的杂交水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只能充分利用现有的物种资源,趋利避害,因势利导,择优重组。
孔见:你的意思是说,要在农民的意识深处去寻找文明的增长点?
韩少功:必须这样。任何成功的社会革新都需要利用本土资源,依托本土路径,外缘结合内因。农民群体确实有很多问题,比如“乡愿”习气,徇情枉法,就是民主与法制的重大障碍。但有些人攻击传统没说到点子上,或者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譬如说农民一盘散沙,缺乏组织能力,但以前传统的宗族、会馆、帮会、商号,不大多组织得很严密吗?现在很多大企业作假和赖账,缺乏商业诚信。但我观察农民“买码”,就是买那种地下六盒彩,事情本身很荒唐,但荒唐事居然做得这么大。他们巨大而复杂的支付网络却十分高效,各个环节都比较诚信,赖账的事偶有所闻,但比较少。还有一种“打会”,又叫“转转会”,相当于民间互助的融资制度,不需要书面合同,不需要法律公证,但几乎不出现纠纷。因此我们不能笼统地说中国人不诚信,说农民缺乏组织能力,而是要具体分析有关条件和原因。
孔见:与土地和植物打交道的劳动生活,在什么意义上滋养了你的心灵和文学?
韩少功:文人的知识通常来自书本,不是来自实践;是读来的,不是做来的。这种知识常常不是把问题弄清楚了,而是更不清楚了;不是使知识接近心灵,而是离心灵更远。恢复身体力行的生活,可以克服文人清谈务虚的陋习,把自己的知识放到生活实际和大面积人群中去检验。当然,身体力行的方式很多,下乡只是其中一种。通过这种方式与自然发生关系,与社会底层发生关系,会有一些新的感应和经验。你面对迪厅和酒吧,与面对一座山,感觉肯定不一样。在我看来,后一种状态会让你更脚踏实地,更接近灵魂。
孔见:现在,表现劳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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