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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眷的回徐州一趟,当天就可来回。也有家眷来探望的,顺便领略田园风光,再买些农副食品回家。所以,日子过得还不坏。
魏庄是个生产大队,提供给我们几处空房,供住宿和排练。宿舍全是地铺,铺草尽够。乐队排练在村庄前面半里路的一间小屋,大约本是一间场屋,供看场人住,如今场院改了地方,便闲置下来。场屋有里外两间,外间大,里间小,只够安置一张床的,住两个人,看守乐器谱架等物什。早上开排,弦管鼓铙齐作,但因天地广阔,有更大的沉静,倒也不显得多么喧闹。村庄里的气氛就哗然了,合唱练声,演员排戏,又有起居饮食,于是沸沸扬扬,活脱是个小世界。伙房占了两间屋,一间起炊,一间供烧饭师傅住宿,露天下摆一些桌凳,就作饭堂。印象中从没有过下雨,否则又到哪里去用餐?虽是在乡间居住,可并没有做农活,还是和市里一样作息,却都胃口大开,多几倍的食量,大约是空气清新,思想单纯的缘故。每到开饭时间,伙房门口就挤满饥饿的人,用极大的缸和盆打饭打菜,风卷残云地吃毕,再等下一顿开饭。我们团到魏庄后,临时搭建了一口锅炉,供全团人喝水和洗用。原先团里烧锅炉是由传达室大爷兼任,此时大爷要留守文工团,不能跟随下乡,原则上就由全团人轮值。但要轮到我们这样没经验的人,只会让锅炉自生自灭,所以,事实上还是靠几个会侍弄锅炉的专司。魏庄真是一个文明的村庄,它竟建有公共澡堂,每周一次开放。到了这一日,乡人们早早地起来,带着肥皂毛巾,干净衣服,结伴往澡堂去。澡堂就是在一间空房,水泥地上砌一座大池子,大炉子从天不亮燃着,一桶桶水烧开了往里担,最终如何放水从来没想过。我们不惯泡澡,也嫌泡过澡的水不洁,所以更要赶早,早在乡人下池之前,用脸盆舀出池里的热水。前一晚就开始紧张,相互约定叫醒,次日清晨,三星还在天边,就已经上路。洗出回来,太阳刚刚升起。这一日,乡路上络绎着的,都是披散了黑发,红扑扑脸的女人,有意放缓了脚步,享受身上的轻暖清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王安忆:魏庄(3)
回想魏庄的日子,是宁和而悠闲的日子,不知不觉中,冬去春来。去的时候,身着冬衣,夜晚的风还很料峭,麦子也沉寂着,一夜之间,树梢和田地全都绿了。有一个星期天,同事的妹妹,也是我的好友来看望,走时由我送行。走在高高的堤坝,太阳将身影投在坝顶晒白的土路上,就好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小小的,活泼泼的,新鲜的生命,心情忽变得豁朗。青春期的抑郁,前途的叵测茫然,还有情感上不尽如人意,如氤氲散开。北方的田野,即便在春阳下,也有着一种静谧的荒漠。在这空廓的天地之间,时间似乎是停滞不动的,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人和事,也休想在我们身上发生例外。一股更大的茫然笼罩了,但不是哀戚,而是,很奇怪地安稳着。可是就在这偃止的声色中,剧变却向我们临近。
这一日,忽召集全团大会,文工团的书记——另一位书记,我们更换领导相当频繁,总是指望新的领导带来新的气象,这位书记是黄白的脸色,长年有些浮肿,很少见他笑容,很缄默。凡来到文工团任书记,多是沉郁和焦愁的表情,他不会像前一位书记那样说出惨然的话,倒也不是说他能有什么办法,处境依然是窘迫的,但他显然有更为开放的思想,因而他的忧患也更深沉——此时,他站在一面土墙前,昏黄的电灯在他脸上印下几片阴影。他的脸色更不好了,并且,忧心忡忡。与其说接下来的不安是来自他所传达的内容,毋宁说是由他的神情造成。他的可说是哀伤的面容,给人强烈的印象,似乎是,有什么大不幸发生了。书记方才从徐州地委领了指示,受命下达于各基层单位,说是北京天安门广场有暴徒滋事,是又一场斗争的新动向。他很快结束了传达,宣布散会,各种乐器的练习曲又在四下里响起来了,那些最勤奋的乐手继续练琴。余下的人颇有深意地沉默着,忽而交换兴奋的眼神,那都是较为年长的人们,历经中国政治的时局变化,他们善于从只言片语中捕捉信息,并且分辨虚实真伪。之后的几天,他们成了广播和报纸的爱好者,无论广播还是迟到的报纸都是发布新华社通稿,可经过他们的评述和演绎,越来越多的内容呈现了。在七十年代的中国,有的是这样的时政分析人才。渐渐地,所有人都相信,北京,天安门广场,发生了大事情,这就是1976年的“四五事件”。它离魏庄多么遥远啊!不止是地理的概念,还是政治的。如魏庄这样的地方,是历史中的永恒背景,在任何激荡的世事里,它都居不变应万变。而我们团,要浮躁些,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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