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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大慈大悲,并不宽容残杀众生之妖魔。不过,老衲看居士一生鼎盛之期已过,眉宇间阳刚劲气已趋衰退,有生之年难再有大作为了。故老衲奉劝居士一句直言:今后总要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为好。”
曾国藩听了,默不作声。
芥航又说:“老衲观居士气概,有我佛普度众生之志,但我佛如此宏愿,亦非一蹴而就,要靠世世代代众比丘、比丘尼弘扬佛法,晓谕众生,方可使世界脱离苦海,同登乐土。方今尘世妖孽猖獗,正气不张,在此污泥浊水之中,居士能有成功,亦属大不易。天下事,岂能由我一人做完?愿居士能理解老衲之心,方不致被适才直言所烦恼。”
曾国藩听这几句话大有道理,遂转忧为喜,合十谢道:“法师之言,大开弟子胸襟,弟子当谨记不忘。”
彭玉麟见法师果然智慧圆通,道行高深,又请教道:“请问法师,这世界近些年内可有承平之日复来?”
芥航摇了摇头,说:“道光末造,蚩尤作乱,天遣应龙,降妖伏魔。今蚩尤虽灭,然纲纪大乱,世道大坏,人心大变,此决非一应龙所能了耳。天下承平,短期内不可复见,至少老衲看不到了。”
曾国藩虽觉悲哀,但不能不佩服法师非凡的眼力。他想,这样一个年近百岁,身历五朝,又深明佛理,冷静睿智的老和尚,大概人世间的一切疑难,他都可以有办法解决。他目前正为水师的事作难,虽蒙圣旨宽容,长江水师暂时保留下来了,但今后战事稍一减少,就有可能再下令撤销。能有一个什么妥善的办法,将它长久地保留下来就好了。那样,既可以成为自己终生的“护身坎肩”,又可以作为湘军的代表长存于世。在这一点上,他颇为类似历史上那些开基创业的帝王,想把自己亲手创造的业绩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如何发问呢?明说不宜,转弯子说又怕讲不清。想了好久,想不出好办法,不如干脆打土语算了:“弟子有一为难之事,恳请法师莫嫌俗陋,帮弟子解开难题。”
“居士有何难事,不妨说与老衲听听。”芥航停止数念珠,聚精会神地听曾国藩发问。
“弟子老家所在地,前向风气极坏,白日抢劫、半夜行盗之事甚多。弟子遂在家中喂养了三十条狗,用来防守家门。现在安静多了,守门狗无事可作,便欺负邻里鸡鸭,弄得四邻不安。请问法师,弟子应如何处置这些狗?”
芥航听罢,嘴角边浮起一缕极淡的冷笑,说:“居士可三宰其二。”
曾国藩点点头,又问:“弟子本意想全部宰掉,可否?”
“不可!”芥航断然回答,眼睛里射出两道与龙钟老态极不相称的光芒来,“狗多坏事,无狗亦坏事。居士此举当慎重。”
曾国藩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十分赞同法师的高论。他叹了一口气,说:“然则弟子亦感为难,一家豢养十条看门狗,岂不多哉?”
芥航笑而不答,吩咐小沙弥添烛加灯,并对知客说:“取镇寺之宝来,请二位居士欣赏。”
曾、彭一听定慧寺还有镇寺之宝,甚觉意外,心想:这或许是前代帝王所赐的金玉菩萨,或许是从天竺国取来的贝叶真经之类的东西。
少顷,知客僧捧着一个用青布包的条形物件进来。芥航亲手打开青布,露出黑漆木匣。他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小的铜钥匙来,将木匣上的铜锁打开,里面平放着两卷发黄了的纸。芥航拿出一幅递给曾国藩,又拿出一幅递给彭玉麟,说:“二位居士请展开看一看。”
曾、彭怀着庄严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将纸展开,不觉惊了。这纸上既不是写的佛经,亦不是绘的佛像,一卷是明代杨继盛上的反对与俺答开放马市之疏,另一卷也是杨继盛的奏疏——参劾严嵩。清代读书人,几乎无人不崇敬杨继盛,也无人没有读过他的这两篇正气凛然的奏疏。但所有人都是从史书上读到的第二手材料,谁都无幸一睹这两篇名奏的原件。曾国藩那年在翰林院奉旨清查明代旧档案,曾很留心这两件奏疏,可惜没见到。今夜在这个荒凉的岛山寺庙里见到它,正应得上一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感到很奇怪,问芥航:“敢问法师,杨忠愍公的这两篇奏疏,是真迹吗?”
“不是真迹,何能称之为镇寺之宝?”芥航微笑道。
彭玉麟也惊讶不已,说:“弟子少时最好读忠愍公参权奸严嵩疏。‘盖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每读至此,常击节抚叹。然世人皆说,忠愍公此两疏早已不存于世,何以能存于宝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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