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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莼和她们一比,简直就是怪胎。
老祖宗所言,从来都是极有道理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明莼之所以一直不开心、不快活,归根结底就是太过聪明,学问太多,以至于总在钻牛角尖,不肯放自己高兴哪怕一天。
我额娘乌雅氏,在侍奉汗阿玛之前几乎不识字,后来哪怕到老,也不是什么熟读诗书的典型——所以她才会常常不管不顾地和我大闹。
以前我不明白,总觉得女子多读些书,懂得多些,就能更加贤惠明理,更加温柔体贴。
这当然是风流的爱逛青楼的文人们给我留下的错误印象。
满人女子里很少有读书的,因此我更偏好汉女。遇到明莼后我才想通,知识是一种力量,女子本性是不讲理的,如果一个女子掌握了很多的知识,那只意味着她的杀伤力加倍、甚至加十倍。
登基为帝后我的娱乐活动就变得很少,朋友更是几近于无。有的时候我会和张廷玉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我的这番感想实在无人可以诉说,有一次就开玩笑似的告诉了他。
——我至今记得他目瞪口呆的表情。
然而这都是雍正九年左右的事情了。
雍正七年,太后刚刚去世,我出于对太后的怀念和对明莼的怜惜——她毕竟失去了在世上的所有倚仗——把明莼册封为宣妃,并在年节之后将她带进圆明园中居住。
在那里,或许她可以避开皇后的折磨。
至今我仍感到纳闷,虽然自从弘晖死后,皇后就镇日里忧闷不安,但自我登基之后,她的这种情状越发明显了,竟发展到残害后妃的地步。
但明莼不是她能随便欺负的。
最近我常常回想起以前教她读书习字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很小,像个白玉雕成的小小童子,在学问上很有天赋,写的字却如同狗爬。我教她悬腕习字,最热的夏天她也坚持不辍;有的时候会非常严厉地批评她,她当天哭着回去,第二天依旧毫无隔阂地和我撒娇。
教学相长,她古灵精怪的思想有的时候让我发笑,有的时候也让我深思。
太后去世,我没有再召见过后宫妃嫔。文人口舌可恨,天下人流言中伤于朕,竟历数朕“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好谀”、“任佞”十大罪状。
当然都是无稽之谈。朕为父皇母后守孝最是诚心正意,克己极严,绝不会有“酗酒”“□”之说。
但是,严守礼数是必要的。免得又有不稽之言传出。
再次见到阿莼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圆明园内有一条长街,我令宫女太监们扮作商贩旅客,使宫中诸人也得以见识市井之乐。此时不仅仅是我和亲贵故旧,就连妃嫔也能松快一天。
集市开始后,朝中忽然有事,我便离席了。待到事情办完,不欲再惊动众人,闹出偌大阵仗,于是我只带着苏培盛一人,穿过长巷一路看过去。
有空闲来扮演商贩的,都是清闲不需要服侍主子的,所以认出我的人,竟也不是很多。熙熙攘攘的,看得人很是开心。
孤独与寂寞,本是帝王常有的。我不会为此而自扰,然而有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起来,年轻的时候和十三弟一起,下到江南查访私盐,惊涛骇浪危险重重,疲惫后面是累积的成就感,每办成一件事,都觉得自己在改变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不像现在,掌握着真个国家的命运,无数人谄媚奉承,但每一个明天,都不过是昨日的叠加。
小的时候只知道羡慕汗阿玛大权独揽,哪能想到帝王这份工作,其实充满着重复的机械性运动呢。
长巷尽头,是回部进献的舞女。我不爱外族女子,她们在宫中,是一种很尴尬的身份,介于奴婢和妃嫔之间。
好在她们看上去很会寻乐子,不放过难得的松快日子,摆摊跳起舞来。
三名舞女红纱覆肩,腰缀璎珞,一人敲着小鼓,一人弹着琵琶,另一人不住旋转,跳起回疆的舞蹈。她们腰肢纤细,笑容妩媚,看着着实热力惊人,围观群众大声叫好,碎银子如同雨点一般地撒了出去。
我站住了。
站在那里不住欢笑、大声叫好、扔的银两最大份的,就是明莼。
笑容在她面上流动成明媚的阳光,一瞬间照亮了我的心。
这个傻丫头,稍有身份的后妃,都很少参与这样的娱乐,嫌丢了身份。她如今身为一宫主位,倒是毫不避讳。
不过,她毕竟——也只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