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3/4 页)
90年代初凭这幅画面拿过一个摄影奖,标题为“水乡古韵”。现在这些螺丝壳之间的缝隙——胡同道上,都写上了大大的“拆”字,红色,墨色饱满,淋漓地刷在墙上,写完之后,再画一个圆圈,把“拆”字圈住,远远看起来,像一枚公章。胡同的每个房子外墙上,都盖上了这个红彤彤的章。显然这个章没有得到胡同居民的同意,因为看起来他们一点儿要搬家的样子都没有。有不少圆圈还被人恶意地用毛笔添上四只爪子,一只龟头,然后画上一个箭头,箭头指向一行字:“在此乱涂乱画者是乌龟!”有一段时间,许多墙上爬满了乌龟,背上驮着一支箭,箭头周围是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污言秽语倒没什么,后来竟然有人将宪法、财产权、人权之类的字样刷到乌龟边上了,负责开发东城区的鑫昌房地产开发公司不得不又派人去把那些乌龟和字样涂掉,再盖上新的章——不过一盖上不到半天,漂亮的大红章子又变回了乌龟——拉锯战进行了很久,直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流传开来,鑫昌内部人士说,老板发狠了,哪里先乱涂乱画的,就先从哪里拆起,那些红圈圈才得以与世长存。
欧淇跑进自己家的大院,才发现整个大院的人都在院子里嗡嗡。江勇死了,北城区的厄运大概不会降临到东城区头上了——小小的蜗牛壳保住了,房子虽小,总是一份可以传子传孙的产业,鑫昌虽然承诺说给拆迁补贴,每个平方才给700块!现在就算在郊区买房子,房价也得1600以上,而且没有小面积的经济实用房,像欧淇家在邻居里算是住房宽裕的,有一间堂屋、三个房间、一个厨房,加起来六十多平方米,拆迁之后拿到的钱,连在新区买一间厕所都不够!所以,鑫昌虽然派宣传员来解释了许多次平房的不便、不卫生、不利健康之处,白绵市的三台四报也都配合工作,做了好几个月的拆迁宣传,从抽水马桶的好处讲到为新城市建设勇于奉献的伟大,还是没人响应。
鑫昌的宣传材料很抢手,胡同里大部分人家还保留着煤炭炉子,虽然他们也用液化气,但一些费时费火的食物,还是用煤炭炉子炖着,因为根据准确计算,这样用下来,每个月可以省半瓶液化气,半瓶液化气就是24元——是这里很多人一个月收入的1/10。所以一有人来发宣传材料,大家都抢着要,虽然铜版纸的材质并不太好燃烧,烧起来还有股怪味,但还是可以用来引火的。再不然,攒上一摞子,卖废纸的时候,称起来也压秤。
欧淇看到自己的父母也在人堆里,喜笑颜开地说着话。不过周围每个人似乎都忙着在表达,几乎没有人在真正听别人说什么。不断有人很激动地重复一句话:“到底哪个人这么厉害呢,连江勇都敢杀。”还有人推断,这个人该是真有点功夫的,还有人更大胆地推论:“也许这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就是东城区的人呢——说不定还就是我们胡同的!”欧淇心里潮水一样涌起一阵激动,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渴望自己就是把江二尾子杀掉的英雄呢。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东城(2)
欧淇家住的这条胡同,是从前的印染厂宿舍,老欧曾经当过十多年的印染车间主任,厂长们不住胡同,所以在这片宿舍区算是最高领导,欧淇从小享受的优越感和特殊照顾并不少,人类的等级观在中国人身上表现得尤其彻底,小庙大和尚,老欧在车间和邻居之间都颇受敬重,像一条大鱼在小沟渠里怡然自得,和所有重视尊严的传统男人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会贬低自己身份的场合,最后就很自觉地杜绝与外界来往,除了胡同口的菜场,老欧十多年来出了家门就没再去过其他地方。印染厂两年前倒闭拍卖,卖给了广东商人,工人们一律买断工龄下岗。老欧年过五十,斗志全无,活动范围就更小了,索性彻底否定了生活圈子之外的世界。欧淇在父亲的影响下基本成了一个中世纪的见习神甫,目光纯洁,心存愤怒,手里动不动挥舞着一条“啪啪”作响的皮鞭,不是自挞就是挞人。在他来看,世界上就没好人了,官僚腐败,商人奸诈,女人淫荡,男人邪恶,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而自己生活的胡同是最后的净土。
21岁的欧淇到过的最远的城市是省城,认识的朋友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最正常的消遣是去网吧打网络游戏,最大的梦想是父母弄笔钱来给自己买台电脑,最崇拜的人是东城区的大哥田三。
田三的正当职业是操刀卖肉的屠夫,业余职业是打架斗殴。田三和江勇在全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哥,所不同的是,江勇混着混着成了个经理,进进出出美女香车,而田三依然满身油腻地杀猪卖肉。江勇的头衔变成经理之后,崇拜江勇的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