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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
普鲁日尼科夫拼命挣扎,力图从一个结实有力的人的怀抱里挣脱开来。但是斯蒂潘·玛特维那维奇紧紧地抱住他,只是等普鲁日尼科夫不再挣扎时才松开了他。
“已经晚啦,中尉同志,”他叹了口气,“晚啦。你听。”
废墟上的战斗止息了。有的地方依稀响起德国冲锋枪的射击声:不知是往晦暗的掩蔽室里射击还是给受伤的守卫者补上的几枪,但是不论普鲁日尼科夫如何侧耳倾听,他也听不到反击的枪声。就连在黑暗中向他的话声射击的机枪也哑然无声了。这时普鲁日尼科夫意识到,自己没能来得及完成最后的命令。
他依然趴在地上,依然怀着希望,依然在倾听此时已变得稀疏零落的枪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往哪儿走、到哪儿去找自己人。准尉也默默无语地趴着,趴在他的身旁,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该怎么办。
“敌人会包抄过来,”费奥多尔楚克扯了扯准尉,“会切断我们的退路的。怎么,他被打死了吗?”
“帮帮忙。”
普鲁日尼科夫没有再反抗。他不声不响地回到地底下,默默地躺了下来。人们安慰他,让他躺得舒适些,给他茶喝。他按照人们的要求,顺从地翻转身体、站起来、躺下去,给他喝他就喝,一声不吭。甚至当米拉姑娘给他盖上军大衣时,他也是如此。姑娘说道:“这是您的大衣,中尉同志。您的,记得吗?”
是的,这是他的军大衣。崭新的、带金光闪闪的纽扣的军官大衣,完全合身。这件大衣曾使他感到多么骄做,而且一次也没有穿过。他马上就认出来了,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声不响,不想也不动地躺了几昼夜,而且也不想去知道。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地底下都笼罩着墓地般的死寂,这里昼夜都点着幽暗的小油灯,而在这冒烟的黄色光焰的后面,凝然不动的、浓重的、死亡般的黑暗昼夜在守卫着。普鲁日尼科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里,注视着由于他的过错而招致的死亡。
这时他仿佛清晰地看见了他们全体,看见了所有那些掩护着他、冲在前头的人们,那些被某种他所不能理解、不能高攀的东西推动着,毫不动摇、毅然向前冲去的人们。普鲁日尼科夫这时不是想弄明白,所有这些人——所有由于他的过错而牺牲的人们——为什么能这样去行动,他只是想让这些人重新在自己的眼前掠过,再看一看他们,从从容容地、仔仔细细地看看他们。
那时他在教堂的拱形窗口旁边拖延了许久,敌人的冲锋枪从窗口里往外扫射的火力很猛。不,不是由于惊慌失措,不是由于在积蓄力量:这是他负责的窗口,整个原因就在这里。这是他的窗口,他自己早在发起冲锋之前就选择了它,但是往他的窗口上,迎着他那置人于死的窗口扑上去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个手提发烫的机枪的高大的边防战士。之后他以自己僵硬的躯体继续掩护着普鲁日尼科夫,使他免受子弹的袭击。他的粘稠的血浆溅到了普鲁日尼科夫脸上,仿佛是为了提醒他永远不要忘记。
可是到了凌晨拂晓,他却从教堂里逃了出来。他逃跑了,把头上缠着绷带的中士撇下不管了。可这个中士却坚守阵地,尽管他当时就在突破口旁边。中士本可以逃走,但是他没有走,没有后退,没有躲藏,而普鲁日尼科夫当时之所以能够逃往地下室,正是由于中士在教堂里坚守。沃洛吉卡·杰尼什克也是如此,那次夜间冲锋时他在桥上用自己的胸膛掩护了他。再如萨里尼科夫,当普鲁日尼科夫束手待擒,已经不想到反抗,已经吓得打嗝、驯顺地举起了双手的时候,他却扑向了德国兵。还有他曾经答应给送去子弹而没能及时给送到的那些同志,也是如此。
他动也不动地躺在铺板上,盖着自己的军大衣,人们给他吃的,他就吃,人们把缸子送到他的嘴边,他就喝。他不回答人们的问话,只是沉默不语。他甚至什么也不想:只是计算着自己所欠的债。
别人的牺牲换来了他的生存。他把这视为自己的发现,殊不知这是战争的规律。正如死亡——这是一条普通的、必然的规律。你活了下来是因为别人保护了你,替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是普鲁日尼科夫并非抽象地、以推理的方式发现了这条规律:他是以切身的体验而发现它的,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个良心问题,而是生命问题。
“该动一动啦,亲爱的中尉,”费奥多尔楚克说道,他不管普鲁日尼科夫是否听见他的话。“呶,下一步怎么办呢?咱们自己也该想想啦,准尉。”